前面论述了胡居仁“太极即理”的命题,“太极即理”这一命题首先由朱熹提出,也是朱熹哲学中的重要命题。“朱熹继承并发展了周敦颐的太极说,提出了‘太极即理’的命题。‘太极’是易学上的一个重要概念,又是理学上的最高范畴,在他的理论中,‘理’和‘太极’紧密相连,又同样重要,从而显示了他理学与易学的密切关系。”(77) “太极”不仅有易学中的“太极”,指卦爻画的根源;且还有哲学上的“太极”,指宇宙化生的本原。朱熹不仅是一位伟大的理学大师,还是一位有着深厚造诣的易学大家。他创立的理论学说,用理学思想解《易》,又用易学思想丰富和拓展理学内涵。这典型地表现为在他的易学体系中不仅有象数派的成分,而且还有义理论的色彩,但是从本质上说还是以义理为主。朱熹把“太极”看作是象数变化的最高原则,并以“太极”之理自身的运动展开来说明八卦和六十四卦的形成过程,批判继承了周敦颐、张载和二程关于“太极”的理论主张,创造性地提出“太极即理”的著名命题。“朱熹巧妙地把‘理’、‘太极’和‘道’三个范畴融为一体,这便消除了被周敦颐刻意安放在‘太极’头上的‘无极’,从而使‘理’能升华为宇宙的本体,这是朱熹在使儒学哲理化所作的一项理论建构,为儒家伦理哲学提供了本体论的哲学根据,在中国古代哲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78) 朱熹不仅以“太极”为“理”,而且认“阴阳”为“气”。前者为“形而上”,后者为“形而下”,前者产生后者,后者涵具和融摄前者。易学上,“太极生阴阳”;理学上,“有理始有气”,“理生气”。二者内在统一。“朱熹以‘太极’为‘理’,‘阴阳’为气,那么也就从‘太极’与‘阴阳’的关系,阐释了‘理’与‘气’的关系,即‘太极’与‘阴阳’的关系,就是‘理’与‘气’的关系。并且朱熹将周敦颐的‘太极’生‘阴阳’,即‘理’生‘气’的宇宙生成论,转变成‘太极动而阳,静而阴之本质’的‘理’为‘气’本的宇宙本体论。”(79)
胡居仁继承程朱论易的传统理路。他说:“太极者,理也;阴阳者,气也;动静者,理气之妙运也。有是理必有是气,故有太极便生两仪;有是气必具是理,故两仪既判,太极即具于其中。故曰:‘一物一太极。’又曰:‘万物共一太极。’”(80) 在“理气”“太极”“阴阳”学说方面,胡居仁认为“太极即理”“阴阳即气”。由“理生气”出发,得出“太极生阴阳”的结论。用胡居仁的话讲,就是“有是理必有是气,故有太极便生两仪;有是气必具是理,故两仪既判,太极即具于其中”。“理在气先”,“理生气”,“有是理则必有是气”,合乎逻辑地导出“太极生两仪”;“气具众理”,则由此导出“两仪既判,太极即具于其中”。很明显,胡居仁在“太极阴阳”和“理气”关系上的主张不同于朱子之主张。朱熹是以易学来论证理学,为建构其“形而上”的理学体系服务。而胡居仁则是以理学来论证易学。在胡居仁那里,虽然“理”“道”“太极”都是同一个意思,但“理”更为根本,他由“理生气”推论出“太极生阴阳”来,这与朱熹论述的次序刚好相反。胡居仁说道:“有理而后有气,有气则有象、有数,故理、气、象、数,皆可以知吉凶,四者本一也。”(81) 在这里,胡居仁继承了二程特别是程颐的相关观点。对此,朱伯崑在其《易学哲学史》中也讲道:“(程颐)以理或天理为其易学的最高范畴,提出‘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遗书》二十一上)以及‘有理则有气,有气则有数’(《易说·系辞》)的命题。”(82) 这里,“理指消息盈虚之理。气指阴阳二气之变化。数指二气运行之度数”(83) 。先有“理”,再有“气”,然后依次生出“象”“数”来,这四者都可以预知吉凶先兆,但都本于一“理”。虽然胡居仁在论说易学之“太极阴阳”与理学之“理气”关系问题上次序不尽相同,但我们讲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利用易学为论证“理”之至高神圣性服务的,都是致力于“形而上”理学本体论体系的创建,只不过表述和论证的方式与途径不同罢了。朱熹以《易》之卦爻象说“理”,胡居仁则用“理”的至高无上之本原性论证《易》学精义。朱熹虽从卦爻象入手解《易》,但总体上属于理学派易学,而胡居仁则注重兼蓄二程义理易学和朱熹象数易学,是明初易学中典型的理学学派。在这点上,两人又有着共通之处。
下面我们来看看胡居仁的“理气”观。他说:“有理而后有气,有是理必有是气,有是气必有是理,二之则不是。然气有尽而理无穷,理无穷则气亦生生不息。故天地之阖辟,万物之始终,寒暑之消长,知道者默而识之。”(84) 和朱熹一样,胡居仁坚持“理”在逻辑上和发生次序上都在先,“气”是“理”的产物和派生;“有是气必有是理,二之则不是”,则又坚持了“理气”关系上的辩证法。“理是气之主,气是理之具,二者原不相离,故曰:‘二之则不是。’”(85) “理在气中”“气具众理”,二者具有辩证统一关系,任何把“理气”割裂、分离的做法都是错误的。“阴阳之气”盈虚消长,生生不息,无有一刻停歇,但其属于“形而下”的范畴,是有时尽的,而“形而上”之“理”则圆满自足,没有穷尽。“天地之阖辟,万物之始终,寒暑之消长”都是“阴阳之气”交变消长的现象,而隐藏在这些自然现象背后的“太极之理”则自常在。“理”虽在“气”先,有是“理”则必有是“气”,但“理”亦不离乎“气”。胡居仁接着说:“理不离乎气。气清明者,理亦明;气昏浊者,理亦昏;气刚大者,承载任荷得道理起;气弱小者,便承荷不得;气粗者,虽能承载,反隔蔽了道理。”(86) “理不离气”“气清理明”“气昏理昏”“气刚大,则承载得任何道理起,反之则不然”“气粗则理蔽”,这都说明了“气”于“理”的作用。虽然“理”圆满自足,但“理在气中”,“理”的刚健仁义本性须通过“气”来彰显和呈现。人若养得那刚大清明之“气”,则可察见那圆满形上之“理”。
根据朱子“理一万殊”理论,胡居仁描绘了一幅“太极之理”化生天地万物的节序图景,他说:“一理之自然,而万殊自不容已,故本末、精粗、大小、远近,皆所当穷。请申论之,其气之运动周旋,包覆无涯,以为生物之主者,谓之天;颓然成质,至静至厚,位乎其中,为万物之依载而万物之所资以成者,谓之地;生生之中,得其气之秀而性之灵者,为人;得其气之偏浊而洪纤动植各有其性者,为物。虽有天地人物之分,无非此理之自然,不容己者也。以五伦言之,首出庶物,综理民事,为天下之主者,谓之君;佐承其君,宣布治化者,谓之臣;生育慈养者,为父;受生成形者,为子;阴阳判合者,为夫妇;尊卑先后秩然者,为长幼;交游辅翼,以成其德者,为朋友。虽五伦不同,莫非理之自然而不容己者也。君之所施,以正百官万民者,谓之政;治恶禁,非以弼教者,谓之刑;悯其愚,而诲其不能,谓之教;感其同然之善,而变其恶,谓之化。虽政刑教化不同,亦莫非理之自然而不容己者也。以经言之,是理之见于阴阳,交变奇耦象数者,谓之易;着于帝王之政事,而具于方册者,谓之书;发乎人情,形于歌咏者,谓之诗;见于日用,先王裁制品节度数者,谓之礼;发于声,音律吕,而宣畅和乐者,谓之乐;因当世之事,定其是非,褒贬为百王经世之法者,谓之春秋。经虽不同,莫非是理之形者作于当时,垂于后世也。由是论之,远近、大小、精粗、本末,虽曰万殊,莫非是理之所为而自不容己,圣人则体此以为教,贤人则穷此以为学,弃而不穷,终于愚也。”(87) 天地人物、君臣父子、政刑教化、儒家六经、仁义礼智,从天地自然到社会人伦无不是“理”自然发育流行之结果,也无不体现“理”之特性。“只是这个道理,更有甚事?圣贤随其所指分别出来,贯通后万物只一理。以其流行不息,赋与万物者,谓之命。万物各有禀受,而此理无不全具,谓之性。性中生意,粹然为众善之长,谓之仁。裁度断制,处得其宜,乃性之义;仪章品节,天秩灿然不乱,乃性中之礼;分别是非,条理分明,乃性中之智。实有此理,元无虚假,谓之信。见于日用,各有所当行者,谓之道。通天地人物,莫不各有当然之理,总谓之道。其所以阖辟天地,终始万物,无穷无尽,谓之太极。无非是这道理。”(88) 圣贤贵在能于纷纭复杂的万千世界中体会“理”生万物,“太极之理”借助“阴阳”交感消长而主宰“气”化流行的道理。(www.xing528.com)
胡居仁接着说:“在天曰命,在人曰性,在物曰理,在五常为道,其实非有二也。然道又通乎天、地、人而言,故曰天道、地道、人道。”(89) 这里的“道”,也就是“理”或“太极”,它无处不在。“‘立天之道,曰阴与阳’,阴阳,气也,理在其中;‘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刚柔,质也,因气以成;‘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义,理也,具于气质之内。三者分殊而理一。”(90) “道”贯穿天地人,立天“阴阳之气”,立地“刚柔之气”,立人“仁义之理”,此三者无不体现“太极之理”的内在规定性。此外,胡居仁还讨论了天地的演化次序问题。他说,“有太极便有阴阳,有阴阳便有天地,有天地便有人物”(91) ,肯定了“太极—阴阳—天地—人物”的演化次序。他接着讲道:“造化规模节序,无如《先天图》。《先天》以为:‘水泛地,故地不沉,日昼升天,夜入水。’此诬也。朱子谓:‘天以刚风旋滚得地,在内不陷。’岐伯曰:‘大气举之。’邵子曰:‘天依形,地附气,天地自相依附。’三说皆通,邵说尤精当。‘天依形,地附气’,此二语说得天地规模最精切。凡有气者尽属天,有形者尽属地,凡物皆然。气属阳,形属阴。天只是气,有甚形质,地则有形质矣。地虽有形质,非附乎气必不能存。立天之气,亦必依地之形以行也。天乃至大之物,至健之体,万物所资以始,故曰‘万物本乎天’。天乃气化之主,生物之祖也。”(92) 在胡氏看来,《先天图》叙说天地造化的节序最为详尽,但他不同意其“水泛地”“日升天”“夜入水”等说法。胡居仁对于邵雍“天依形,地附气”观点,最为赞同,说其解释天地最精当。他认为,“气”属“阳”、属“天”,“形”属“阴”、属“地”。“天”只是气,无甚形质,“地”有形质,但须附“气”乃存。“天”至大至健,是天地气化的根源,立天之“气”,必须依靠立地之“形”方可运行发动。从此处可以看出胡居仁在“理气太极阴阳”关系上的观点主张,天地万物,二气交运,无不是顺“理”而为的结果。“二气交运,便齐不得,故所生物万有不齐。而刚柔、善恶、邪正、古今、淳漓、治乱、盛衰,亦万变不一,虽万变不一,然其间莫不有一定之理……只是一个真实道理流行,而天地万物各得其性。而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万物之所以为万物,莫非实理所为。”(93)
前面讲过,胡居仁认为“先有理,而后有气、有象、有数,四者皆可知吉凶,四者本一”。“形而上”的“太极之理”化生了天地人物,那么作为“气”之最灵秀者的人应该何为呢?胡居仁讲道:“人性本善,循理而行本不难,非但自己不难,施之于人,亦顺而治,此乾坤简易之理。吉凶者,得失之象也。凡天下之事,得其理则吉,失其理则凶,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然。虽否困蹇剥之时,苟处之有道,在我亦有吉亨之理,如六爻中正者未尝不吉,不中正者未尝不凶。吉凶祸福,不在此理之外,故《易》可以知吉凶。”(94) 天人合一,天人一本,观卦爻象以测吉凶,而卦爻、吉凶、祸福,皆在“理”中。他继续讲道:“卦之六爻,以中正为善,又必有正应,方可有为。盖中正则才德不偏,有正应则君臣相遇,诚意相孚,方可以成天下之治。”(95) 人苟能得卦之六爻的中正之善位,因象数以循“理”之本然,把其运用到人事活动中,则事事“吉”,反之,则事事“凶”,这反映了胡居仁的易学理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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