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居仁站在新的时代高度,对先秦至宋代论“敬”思想加以归纳和总结,提出了“临庄才敬”“敬内义外”及“主一谓敬”“敬为学本”的思想。
(一) “临庄才敬”与“敬内义外”
儒家先贤以“敬”为教,不仅有着渊远的历史,而且有着较为丰富的“敬”学资源。《尚书·尧典》中的“放动钦明”,《诗经·小雅·雨无正》中的“各敬尔身”,都谈及了“敬”。《礼记·曲礼》篇亦认为:“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敬”首先是对天地万物的敬,对国家人民的敬,对先哲长辈良师益友的敬,还有对自己的敬。只有做到了敬爱我们自己,才能进而对世间他物有所敬,也才能做到孔子所说的敬天畏命。“敬”是处于心而形于表的。君子坦荡、谦谦有礼,所以敬而自尊、俨若有思。只有做到这样,才能文辞从容、话语安和。《论语》中谈“敬”的部分就更加多了,共有十九章,都是在教人们如何用“敬”和如何实现“敬”。如在《为政》篇中孔子把“庄”和“敬”联系在一起,认为“临之以庄,才敬”;他还认为行礼的时候要做到“敬”;在《雍也》篇中,他认为“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在孔子的眼中,为官治民,应该做到居心恭敬、行事简要、不能马虎了事等等。在《论语》中有着很多有关“敬”的思想内容,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后世儒家论“敬”之思想基础。亚圣孟子也有关于“敬”的规定。在《离娄章句上》中,他说道:“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4) 孟子认为,勉励君主做难为之事即是劝勉君王行尧舜仁政,此为“恭”;陈说善道,禁闭邪心,便是“敬”。如果君主不能为善那就是“邪”了。《周易·坤卦·文言传》中也说道:“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君子主敬用来使内心正直,处事合宜用来使对外方正,主敬和合宜确立了道德就不孤独。”(5) 只要人内心中确立了“敬”,处事合“义”,道德就因此确立了,也不会让人感到孤独。从《孟子》和《周易》中论“敬”之相关内容,我们可以看出,它们都从不同方面丰富了“敬”之理论宝库,启发了后世论“敬”之方向。此后数千年,继承者大多沿袭《论语》论“敬”和《礼记》“毋不敬”的思想,损益改进无多。
(二) “主一谓敬”与“敬为学本”
降自北宋,道学宗主周敦颐在《通书》中专有《爱敬》一章,但其中似乎并无甚发明。张载则以礼教人,他于《正蒙·至当》篇讲“不敬则礼不行”,好像也没有超出先秦论“敬”之范围。这种情况在二程那里有了新改观,他们开辟了儒家论“敬”的新境界。(6) 二程于“敬”均甚加注意,明道写字甚敬,其弟伊川关于“敬”的内容更加丰富。他说:“敬以直内,涵养此意,直内是本……‘敬以直内’,有主于内则虚,自然无非僻之心。如是,则安得不虚?‘必有事焉’,须把敬来做件事著。此道最是简,最是易,又省工夫。”(7) 这就继承发展了《周易》的“敬”学思想。“严威俨恪,非敬之道,但致敬须自此入……只是主于敬,便是为善也。”(8) “严威俨恪”,虽然不是为“敬”之道,但是却是通达致敬目的的门径。伊川继承《孟子》“陈善闭邪谓之敬”之精神,认为“敬是闲邪之道。”(9) 不但如此,伊川还认为“敬”是持己之道,“恭”则是待人接物之道,肯定了“敬”对于人内在修为的意义和价值,他说:“敬是持己,恭是接人。”(10) 针对周敦颐重视“心”之涵养,把修养方法归结到无欲和主静的情形,二程加以一定程度的吸收。明道有云:“性静者可以为学。”(11) 伊川也讲:“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12) 从一般气质习性上讲,“性静者”“静坐”都是为学的有利因素和条件。但从为学根本方法上讲,二程则不同意“主静”,也不主张“无欲”,提出“主敬”以取代先前的“主静”说。伊川认为:“敬则自虚静,不可把虚静唤作敬。”(13) 这就清晰地给我们展现了“敬”和“静”二者在伊川眼中的不同含义。“敬”可直接导致“静”,但不能直接把“静”称作“敬”。“虚静只是敬的结果,是持敬涵养所带来的一种精神状态,并不是敬本身。”(14) “才说静,便入于释氏之说也。不用静字,只用敬字。”(15) 二程对“敬”字的阐说和发挥,影响最大的,当数其把“敬”释为“主一无适”。伊川说道:“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且欲涵泳主一之义,一则无二三矣。”(16) 对“敬”和“一”的具体内涵加以规定。在伊川看来,把人的精力和注意力放在一个目标上而不游移于之外,悠游涵泳,长久便是“敬”了。陈荣捷先生也对此做了解释,他说:“主一一词,出自《尚书》‘善无常主,协于真一’(咸有一德)。《文子·道德》篇曰:‘一已者,无适之谓也。’此‘适’字原训‘敌’,但程氏改用《论语》毋适毋莫(《理仁》篇)之意。朱子注‘适’云‘专主’也。故朱子云:‘程子所谓主一无适,主一只是专一。’(《语类》,一二〇)”(17) 伊川又说:“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18) 他认为这是德性修养和个人学问取得的两个途径和方面。此语一出,立即成为后世理学遵循之要旨,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以后“居敬穷理”,皆被历代理学家所重视,把其视为鸟之双翼、车之双轮,不可偏废。二程之后,程门弟子尹和靖主张“主其心收敛不容一物”言“敬”,而谢上蔡则以“常惺惺,使心不昧”释“敬”,这扩大了“敬”的内涵,但是未免过于偏内了些。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在修养工夫和方法上全面继承了二程及其弟子的“主敬”传统。“敬”在朱熹看来不仅有尹和靖的“收敛”说、伊川的“主一”说、“随事检点”说、“整齐严肃”说、“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说、谢上蔡的“常惺惺”说、明道的“自然和乐”说,而且还把“敬”字与“畏”字做类比。“一曰敬只如畏字相似。朱子说:‘敬有甚物,只如畏字相似。只是收敛身心,整齐纯一,不恁地放纵。’”(19) 对于朱子的“主敬”之说,钱穆先生说:“朱子言敬,承自二程,但尤有契于伊川敬义夹持,涵养致知,居敬穷理两途并进之说。”(20) 对于朱熹在继承前人“主敬”说过程中的功绩和历史性贡献,钱穆亦有精彩的评述。他说:“二程提出敬字,举为心地工夫之总头脑,总归聚处,而朱子承袭之。但程门言敬,颇不免染及禅学,如谢上蔡以觉训仁,以常惺惺说敬,皆有此弊,朱子亦已随时加以纠正。尤其言心性本源,亦不能舍却外面事物,故朱子力申敬不是块然兀坐,不是全不省事,须求本末内外之交尽,则致知穷理之工夫,自当所重。不能单靠一边,只恃一敬字。此是朱子言敬最要宗旨所在。”(21) (www.xing528.com)
胡居仁特别重视“敬”学工夫,认为其不仅是一身之主宰、万事之根本,而且还是存心之要法和圣学要旨。人只有做到主敬和持敬,才能立大本,去邪僻。他说:“圣学以敬为本者。敬可以去昏惰、正邪僻、除杂乱、立大本。”(22) 胡居仁认为“敬”乃先贤千古为学之要法。“先儒言:‘未知之前非敬无以知,既知之后非敬无以守。’又曰:‘敬者,圣学之所以成始成终者也。’”(23) 早在孔子之前的商汤和周公就曾解释过“敬”,把“敬”释为“圣敬”和“敬止”。孔子认为“敬”就应该有所“敬畏”,具体就是“畏天命、畏大人”和“畏圣人之言”。曾子则把“敬”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不仅要对大人、天命和圣人保持敬畏,而且在日常生活中也应当时时刻刻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只有这样,才能算作是真正的践行了“敬”。(24) 在前面叙述中我们得知,“主敬”是孔子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敬”字彰显了其为学工夫要领。孔子主张在“笃敬”上下功夫,认为只有这样,我们的心才不为外物诱惑和蒙蔽。而要使我们的“心”不被障蔽,就要时刻保持一颗主“敬”之心。如此,我们才能较好地把握圣学要旨和修身大要。
胡居仁认为,把握了“敬”,就把握了圣贤为学工夫的根本与重点了,他说:“圣贤工夫虽多,莫切要如敬字。”(25) 关于“敬”字的含义,胡居仁先对古今圣贤论“敬”之名进行了归纳总结,他说“古今圣贤说敬字,曰钦、曰寅、曰恭、曰畏、曰翼、曰戒惧、曰战兢、曰斋庄,字虽不同,其实一也。”(26) 虽然“敬”字在圣贤那里有着名字和称谓上的种种不同,但细细详查,他们在内容本质上都大致相同。胡居仁接着描述了他眼中的“敬”之内涵:“敬有自畏慎底意思,敬有肃然自整顿底意思,敬有卓然精明底意思,敬有湛然纯一底意思。”(27) 通过分析,我们明显可以看出胡氏论“敬”之轨迹,主要是借鉴了孔子和朱子之“敬畏”说、伊川之“肃然整顿”说和“湛然纯一”说的相关观点,并力图把它们糅合起来。既然主敬是圣贤为学的主要工夫,当然古今圣贤都说“敬”了。“故圣学就此做根本,凡事都靠着此做去,存养省察皆由此。”(28)
不仅如此,胡居仁还对自先秦到程朱论“敬”之思想加以总结,并给予了评价。他详细讲述道:“《洪范》‘貌曰恭’,是外面之敬也;至曰‘恭作肃’,则心亦敬也。内外一致也。‘临深渊,履薄冰’,形容戒惧之意最切。孔子言‘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又画出一个敬底样子出来与人做。程子言:‘整齐严肃是入敬处。’朱子曰:‘畏字是敬之正意。’程子‘主一无适’是就存主处说;谢氏‘惺惺法’是就敬之精明处说。尹氏‘收敛身心,不容毫发事’,又以人到神祠致敬为喻,即是孔子‘见大宾,承大祭’之意,形容得最亲切;朱子《敬斋箴》说得全备。毫厘有差,便流于禅定,故朱子有‘三纲沦’、‘九法斁’之戒。程、朱开圣学门庭,只主敬穷理便教学者有入处。程子曰:‘操约者,敬而已。’又曰:‘约,敬是也。’盖人若敬时,许多放荡底心都收了,许多杂扰底心都一了,万事万物之理都在吾身上,非约而何?程子曰:‘若不能涵养,只是说话,言人不能操守涵养,则所讲究之理无以有诸己’,适为口语而已。盖能主敬涵养,则天理本原在内,聪明自生,义理日明,所穷之理得于己而不失。故朱子以为:‘未知者敬以知之,己知者敬以守之。’此涵养之敬,所以成始成终也。”(29) 胡居仁对往圣先贤论“敬”思想加以吸收,提出了自己独具特色的“主敬”观。他继续说:“圣人也是专一于敬,无个不敬。圣人曰钦明、曰温恭、曰圣敬、曰敬止,是他自然不离于敬,不说主敬与持敬,若主敬熟后以至不待著意便是圣人。故程子曰:‘主一则有意在。’然则温恭是不用戒慎恐惧、整齐严肃否?看来圣人是自然戒慎恐惧,自然整齐严肃,如曰‘夔夔斋栗’,曰‘斋戒以神明其德’是也。”(30) 在胡氏看来,圣贤主一于“敬”,便自然戒慎恐惧,自然整齐严肃,非有意为之。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得知以下几点结论:第一,对“敬”的不同称谓加以总结,按照胡居仁的说法,古今圣贤称呼“敬”字,“曰钦、曰寅、曰恭、曰畏、曰翼、曰戒惧、曰战兢、曰斋庄”,尽管有如此多不同称谓,字虽不同,但其意大致相同。不仅如此,他还进一步对从《尚书》到程朱论“敬”之思想主张加以吸收和继承。指出无论是《尚书》中“貌曰恭”的外面之敬,还是“恭作肃”的内心之敬,二者是相一致的。在胡居仁看来,形容戒惧之意要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最为贴切了。孔圣人的“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又给我们呈现出“敬”的另一番模样。对于程朱学者论“敬”,他觉得尹和靖释“敬”为“收敛身心,不容毫发事”最为亲切,最接近孔子“见大宾,承大祭”之意。另外也肯定了朱熹的“主敬”之戒法。第二,胡氏认为圣人先贤都能自觉地践行“敬”,专一于“敬”,也认为涵养之“敬”,要始终如一地坚守,它是个成始成终的过程。他高度肯定了程朱对“敬”思想的发展贡献,认为这开启了圣学门庭;而居敬穷理,使学者有了为学的入脚处。第三,对如何主敬,胡居仁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他高度赞颂伊川的“敬”学思想,认为为学应该“主一无适”,应该“操约涵养”,应当“居敬穷理”,像朱子“未知者敬以知之,己知者敬以守之”那样去做。总之,“敬”在胡氏那里是人们时刻应坚持的修养工夫,存养之道。第四,胡居仁对先贤“主敬”学说加以继承,主要是吸收了程朱的论“敬”主张。乍看上去似乎创新不多,但是其认为“敬”是为学成始成终之道,应该高度重视修养过程中的“主一无适”“戒慎恐惧”“整齐严肃”工夫,却又有甚于程朱。究其根源,在于胡居仁所生活的明初社会,程朱理学虽是社会的主导思想,同时人们又有重视内里心性的倾向,爱说“静”,这在其师吴与弼的身上就有鲜明的体现。可以说,胡居仁重视为“敬”工夫,是崇朱思想的自然反应,也是避免理学心学化的一种纠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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