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构成性意识形态之研究

……我们应该区分被构成的意识形态——对内容的实际操控和歪曲——和构成性的意识形态——为内容得以定位的空间提供坐标的意识形态形式……今天，这种基本的构成性意识形态伪装成它的反面，即无意识形态。（Žižek，2009b website）

被盗的手推车这个轶事中凝缩了构成性意识形态的概念。我们太过关注名义上的内容而忽略了该形式的意识形态效果，蝙蝠侠系列电影就是这个过程的生动说明。就被构成的意识形态这一层面而言，这几部系列电影对于发达资本主义做了非常激进的批评——哥谭市是一个黑暗的（从影片摄影本身而言也是如此）敌托邦（dystopian place），此地贫富差距很大，富庶奢华旁边就是贫穷肮脏。然而，电影的组织形式与其中可能比较激进的信息处理方式，却在整体上造就了一种迥异的、并非被构成的意识形态效果：把各种不同的漫画和符号，可能具有的批判效果处理为构成性的意识形态要素。举个例子，《黑暗骑士》不仅明确涉及个体的公众人物的腐败问题，而且也有力地刻画了整个政治经济统治阶层根深蒂固的犬儒主义。因此，很明显，影片对构成性意识形态所采用的形式非常清楚，轻车熟路。然而，影片并没有接着去探索解决这一意识形态问题的激进办法，它给出了一个更为复杂、更为深刻的构成性意识形态形式（影片的形式本身），因而可能的解决思路更加不清晰了。电影说明了“当代的犬儒态度：在此，意识形态可以把牌摊到桌面上，把它运作的秘密都公开，但照样运作下去”（Indivisible Remainder：200；1997b website）——被偷的手推车的意识形态。

电影的意识形态的构成性方面最清晰地展现于自由共产主义的化身——布鲁斯·韦恩提道：“资本主义需要慈善，与蝙蝠侠证明布鲁斯·韦恩的钱来路正当，二者如出一辙。哥谭市代表的资本主义先是制造出问题，然后又给出了压抑的面具，有了它们，问题就会被解决。”（Reece 2008）这些电影把资本主义的系统问题展示为马克斯·史瑞克这样的个人资本家，和他们的魔兽界同侪如小丑和企鹅人等人的缺陷，他们走极端到了无可容忍的地步。这些电影没挑明的意思是，韦恩家族的遗产中奉为圭臬的慈善资本家模式就是社会问题的解决办法，而这也是蝙蝠侠努力要去保护的——父亲之名——他父亲的善意的遗产。因而，电影把客观的、系统的问题主观化，这是齐泽克提出的主观暴力和客观暴力的概念区分的实证。电影通过构成性的保守形式来实现这个效果，以这种形式来表达被构成的意识形态内容——这只是从表面上对激进的资本主义黑暗灵魂的刻画。蝙蝠侠可能来自漫画书，但是好莱坞电影却代表了严肃的政治问题：被媒体中介的当代信仰的具体实质。

今天的信仰，问题在于信仰与行动之间有距离，而这距离人们还不承认——我们装出一副假装不相信的样子。对此在第四章我们已经看到其“原始的”和后现代之间的区别。尽管表面上我们是犬儒的，但是我们持续行动，装作确实相信的样子，造就了其自身的象征效能，而且我们事实上也会逐渐相信它，尽管自己也抗议，但是我们期望着与其相反的东西：

在信仰的层面上，资本主义观点的核心——商品，是富有生机的；资本有一种半自然的地位——资本被批判，但这正是在与这些概念拉开讽刺性的距离，恰恰是这距离，我们才得以去行动，就仿佛它们是真的似的。有了这种对信仰的否认我们才得以去这样行动。因而，意识形态，取决于这一信念，“真正重要的”是我们之所是，而非我们之所为，而“我们之所是”由一种“内在本质”所定义。（Fisher，2006）(www.xing528.com)

尽管原始人与其信仰保持距离是有意而为，我们的“不相信”却为资本主义的关键机制——市场、媒介等所中介。这样，康德的主观上的客体性的（由主体解读的现实）成了对象化的主观的（主体被现实解读/质询）。“尽管人们也许会声称不信任政治制度，但是他们慵懒的犬儒主义只能证明这种制度是正确的……这种观点认为我们在社会中行事的方式由客观的市场力量，而非主观信仰所决定。”（Thornhill，2009）以此来看瑞秋·道（Rachel Dawe）在《蝙蝠侠：侠影之谜》（Batman Begins）片尾所说的话，就会发现这些话与犬儒做法共有一种模糊性，而这非常重要：“布鲁斯……在内心深处，你可能仍然是你一向都是的大男孩。但却不是体制之下的你……你的所作所为定义了你。”

齐泽克与小丑和蝙蝠侠之间最重要的区别在于，齐泽克在他的行为与信仰之间保持必要的、头脑清醒的距离，而小丑却疯狂地剔除了这一距离，自己成为自己的面具，从而把瑞秋的话发挥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而同时，蝙蝠侠却犬儒地躲在他的面具之下。他只把面具当作一个符号，但也因此没有认识到它深刻的象征效能和对他的灵魂的影响。尽管小丑拒不承认任何一个根本性的说法（对于毁容，每次他都有不同的解释），但齐泽克却始终贯彻他所受的主要影响。小丑为自己制造混乱，齐泽克却有着清晰理性的动机：让社会穿越其基本的幻想。齐泽克的批评者们要么不能，要么不想去看到的，是齐泽克（像蝙蝠侠，而不像小丑）很清楚面具的必要性，而且（像小丑，而不像蝙蝠侠）很清楚需要为这些面具负责。

蝙蝠侠系列的哥特（哥谭）幻象代表着一种被修复的创伤，藉此我们可以不去面对现行的资本主义中更为哥特式的阴森现实。同时借助被构成的意识形态和构成性的意识形态，《蝙蝠侠：侠影之谜》没有正面承认资本主义带来的问题。资本主义的错误被描述为个别失误，而不是内在结构固有的失误——韦恩家族做慈善，他们为人民修建了一条铁路。然而，在影片结尾，铁路被毁掉来避免无产者大众的崛起，这标志着这种关系崩溃了。无产者大众因为稻草人（Scarecrow）^[18]致幻的气体武器而崛起（让人想起马克思的“一个幽灵在欧洲徘徊”），又由于忍者大师雷霄·奥古（R’as Al Ghul）^[19]的影武者联盟（League of Shadows，参见Communist League）而变得强大。对没有信念本身的基础进行加强，这中饱私囊地把没有信念本身变成了一种信念形式，各种面具和装束的象征效能都这样呈现。蝙蝠侠系列电影中，不断地有言辞上或者视效上对各类角色着装的荒唐性质的指涉（尤其是布鲁斯·韦恩，他对蝙蝠侠的装束作了各种不以为然的评论，然而，蝙蝠侠仍然代表着“哥谭市名副其实的大英雄”）。对于贯穿影片始终的这些符号，有一种表面上的犬儒态度，它笼罩在这些符号所起到的深刻、严肃的意识形态作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