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他的贴身男仆眼里的英雄”:然而,这不是因为此人不是一个英雄,而是因为男仆只是个男仆,男仆与此人来往,不是因为他是个英雄,而只是因为他的吃喝衣食。(Hegel,引自Fragile Absolute:48)
黑格尔发现,伟人的男仆,因为太深入主人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所以欣赏不到他的主人的更为广义上的历史重要性。这一发现概括了理论作为一个帮手的价值。假如我们不想让我们对某个问题的解读迷失于过多的经验细节之中,有了这个帮手,我们就能与这一问题保持必要的距离。再现在社会深处发挥核心作用时,要求出现间隙,而当代意识形态的作用是淡化间隙——也就是说,意识形态对于各种不完整、不在场进行围追堵截。正如上文讨论的那样,这些不完整和不在场悖谬地把我们大部分的生活经验变成非物质的实体。清晰直白的媒介打着就事论事的幌子,其实是在意识形态化地建构着现实。媒介寓居在一个大他者的象征效能每况愈下的历史时代,它试图以更为专注细节的方式来表现社会现实,采用了各种指数级别不断增多的纷纷扰扰的画面。这一点在真人秀电视节目的崛起及意识形态的传播中体现得一清二楚。真人秀节目把新闻时事、狂暴的暴力与名人效应融为一体;而意识形态的传播,与预料的相反,往往伪装在一种显而易见的外表之下,就像前文结合《阿甘正传》所讨论的那样。对于齐泽克而言,结果是“‘大他者的非存在’(inexistence of the other)(象征效能日渐崩溃)之中的突变,有个悖谬的后果,恰恰是大他者的各种面相反而再次出现了,它卓有效力地存在于实在界中,而且还不仅仅是象征的虚构”(Žižek,1997a website)。媒介真正变态的地方,不在于它越来越清晰直白的性质、它的色情化再现(social pornin Taylor,2008b;Taylor and Harris,2008)、它对女性客体化的程度等,而在于媒介不懈地专注于建构一个媒介替代品,这一替代品具有象征效能,以对所有社会行为(不仅仅是性行为)的直率刻画为其根本。
本体论差异(Ontological difference)是对“事物之所是与事物之现实”(what things are and the fact that they are,Parallax:23)的区分。罗冈丹的恶心,戏剧性地刻画了人类对本体论差异的体验,一方面,是个体晕头转向地在知觉上与存在(Being)那种惯性的无情的对峙。另一方面,是个体对于其过度物质性的粗糙所产生的那种难以承受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充分表达栗树那种彻头彻尾的、永不间断的确凿性。我们日常的对现实(reality)的理解来自我们加工这种创伤性的实在界(Real)的方式,这样我们才能避免罗冈丹那样的生存危机。有些初看也许是幻觉的东西,实际上是人类与原始的存在(raw Being)间一种必要的互动模式。因而,正如齐泽克所言,我们需要“幻觉本身的虚幻身份”(Real Tears:68)。真人秀电视节目的崛起代表了对实在界本质上的不可介入性的一种过度补偿——它提供了一种被媒体中介后的现实来充当替代品。真人秀电视节目打着揭露现实新的层面的招牌,实际上它重新创造了一种面对栗树的变态的新形式——人类的忧虑在其全部那些惯性的愚蠢和粗糙之中被呈现出来。[10]齐泽克反对真人秀电视节目,认为它最终是不现实地献身于科技化的现实主义。齐泽克理论上的运思借鉴了黑格尔的“具体的普遍性”(concrete universality)概念,而它又反过来借鉴了最小差异的逻辑,“一事物与自身之间在构成性上的不同一”(Parallax:30),来寻求以更为复杂的方式去追问社会现实。为了说明这一哲学区分的实践意义,齐泽克在他的《真实眼泪的恐怖》(The Fright of Real Tears)一书中描述了波兰导演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ślowski)[11]是怎样从纪录片制作转向电影虚构的,因为拍摄人在现实生活中的真情实感,有一种吸血鬼般的性质,他对此已经越来越恐惧。
齐泽克论述道:“正是一种对于实在界的忠诚迫使基耶斯洛夫斯基抛弃了纪录片的现实主义——在某种程度上,人遇见了比现实本身还要实在的东西。”(Real Tears:71)而且“在最极端的意义上,人只能在虚构的伪装下刻画主观经验的实在界”(Parallax:30),或者说,正如基耶斯洛夫斯基本人所说的:“并非凡事都可言。这就是纪录片的大问题。它仿佛落入自己的圈套一般被自己绊住。”(Real Tears:72)因而真人秀这一诨名描述的是一个本质上自欺欺人的方案。由于现实是人们直接经验到的,它具备一个核心要素,就是那种类似欲望一般的、抽象的、不可拍摄但极其有影响性的情感。欲望,本质上是无法被满足的,因为一旦被满足,它就不再成为欲望。齐泽克发现,一个词就能改变一切,按照这一说法,欲望实际上是从一种动态关系的处境(situation)发展为一种毫无张力的餍足(satiation)。因而,这种欲望处境(situation of desire)是一种直接感受到的情感,它悖谬地决定于它的未获实现(non-realization),它不易被拍摄——不触及色情片中的欲望终结区,人称“金钱镜头”(money shot)[12]。欲望与驱力(drive)之间还有更进一步的结构上的关联。当欲望被兑换为未得到满足的愉悦时,就有了驱力。因为欲望是依据它与大他者的关系而被建构出来的,而不是在大他者内部被找寻出来的,所以大他者电视节目大行其道,这代表的是一种对于建构了我们社会现实的间隙和缺席的一种过度补偿性反应。它坚持不懈地努力要揭露得清清楚楚,这代表了一种非条件反射性的驱力,要去捕捉本质上无可捕获的实在界。(www.xing528.com)
客观的揭露可以打开中性的现实,这一观念为齐泽克所摒弃:“这样就产生了某种多余的效果,单纯地‘去神秘化’(demystification)并不能去除它:展示画帧背后的机制是不够的,画帧本身的舞台效果要求获得自治……”(Parallax:29)真人秀名不副实,并没有实现“真”的目标,这证实了齐泽克的论断。“画帧要求获得自治”这一事实不仅表现在真人秀原本的内容上,这需要后续设计一连串的各种层次的附加媒介形式来评论[专用的附加节目如英国的《老大哥的小兄弟》(Big Brother’s Little Brother)],而且还表现在一些“严肃的”传统新闻节目也采用的真人秀方式上(参见Taylor and Harris,2005)。齐泽克以一幅画为例来阐发这一观点。我们对画作的感知框架弥补了画作实际的框架,尽管前者没那么明显,是补充性的。因而,一幅画的内容被组织起来从而实现整体上的效果,这种方式有其框架;而我们去看一幅画时,带着不同的文化期待——流派、背景、主流的艺术观念等等,这又创造出一个框架——由此:
框架总是双重的:“现实”内的框架总是与另一个用来框定“现实”本身的框架连在一起。因此,现实与表象之间的分裂一旦形成,就立刻反射到自身之上,并立刻复杂起来:一旦我们透过框架,瞥见了另一维度(the Other Dimension),现实本身就会变成表象。换言之,事物并不只是简单地显现,而是显得在显现。(Parallax:29)
尽管这里对表象的分析可能“显得”过分深奥,过于理论化,但关键在于,正是理论让我们获得了一个视角,得以观看意识形态作为支柱所起到的作用,而不是空前地追求明晰的现实。这种支柱作用促使媒介宿命般地狂热地捕捉现实。从齐泽克的视角来看,媒介的这种努力在金融世界中与资本流通相伴而行,这绝不是巧合。重复一下齐泽克振聋发聩的描述:“资本疯狂地循环运动,又自我加强,在今天期货交易的元自反式投机中,资本循环的这条单性繁殖、唯我独尊之路达到巅峰。”(Violence:10)尽管对现实的狂热主导了电视节目单,发达资本主义商品拜物教的一个值得注意的特征,却似乎是唯一能使它运行的那些悖谬的复杂方式(几乎没有人真的相信像金融衍生物这样的抽象形式内在地带有价值的实体)。实际上,周期性的金融危机越严峻,对自欺欺人的需要程度就越迫切:资本主义制度自诩以非唯心主义和实用主义价值观为荣,实际上它为了运行下去,却积极要求谁都不能没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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