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特定的位置都被其隐含的普遍性困扰,并受其损害。资本主义不仅本质上是普遍的,也必须是普遍的,因为庞大的、侵蚀性的权力暗中削弱了所有特定的生活空间、文化和传统,切入它们之中,并把它们卷入自己的旋涡。“这种普遍性是真实的还是特定利益的面具”,这种追问毫无意义。这种普遍性是绝对、切实的普遍性,是中介和毁灭所有特定的内容的消极力量。(Violence:132)
齐泽克从哲学角度解读了资本主义把一切都病态地普遍化的消极本质,提出了极具现实意义的政治和经济见地。资本主义的旋涡制造了抽象化,但这抽象化又异常具体,全世界的工人都真实地经历了这些(失业、低工资等),探寻其根本原因是比较难的,但要想追究其直接原因却也并不容易。齐泽克指出,资本主义的这种全球维度(this global dimension of capitalism)“只能在无意义的真理(truth-without-meaning)这一层面上论证,只能作为世界市场机制的‘实在界’(ibid.:68)”。用哲学术语来说,这种处境就是黑格尔的“‘对象过度’(objective excess)——抽象普遍性的直接统治”(ibid.:12)。哲学本身的特质使它极易受到攻击,哲学被指责为古怪反常、不合时宜,无力应对当今的迫切需要;哲学的这一特质也使它成为最具洞察力的工具,借此可理解事实上已为一种被抽象普遍性所殖民的当代媒介化生活,这一普遍性因为无形而无处不在。抽象普遍性有如缥缈而又极具杀伤力的旋涡,它造成的问题被简化为闪烁其词的暗示——不过是金钱市场上离子显示屏里转瞬即逝的数字而已,哲学在这旋涡中重新获得了意义。
很有讽刺意味的是,资本主义作为一个以精明世故、不存乌托邦幻想、以实用至上为出发点的社会体系,人们体验到的却是一种不折不扣地推进普遍化抽象进程的资本主义。对于特定的地方化的语境,它天然地感觉迟钝,资本主义要去除任何特殊意义的整体性。它致力于消除物质性的特征:
资本主义……尽管有种种愚不可及的物质主义,暗地里却对物质过敏。没有一个物体能够满足它的贪欲,它无休止地、一个接一个地猎食,又在它对无尽欲望宿命般的追逐中,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化为乌有……这是一种充满幻想的文化,是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Eagleton,2003:165)
媒介的意识形态作用未被充分认知,这种作用在于它充当了一个体系[对波德里亚而言,这是一种极权主义的符号秩序(semiotic order)],从而把抽象普遍性呈现为一个社会自然而然的大环境。因此,尽管计算机名义上只是中性的数据传输器,实际上其传输的却是资本主义那些经济幻梦的令人窒息的现实。于是,“比尔·盖茨(Bill Gates)常常夸耀赛博空间开拓了他所谓的‘零摩擦资本主义’(friction-free capitalism)的前景。零摩擦资本主义是赛博空间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始终贯穿着的社会幻梦的一个极佳的代名词。它梦想完全透明、超凡的交流媒介,在此,物质最后的那一丝惰性也消失了”(Plague:156)。文化分析者真正的工作不是被动地接受这种“零摩擦”的辞令,而是深入研究这场经济幻梦,从而洞悉物质与其抽象之间不可化约的相互关系。借助康德、黑格尔和拉康的理论,齐泽克得以准确分析了商品形式如何压抑了我们周遭事物的独异性,从而把非物质和物质合并起来而制造了赛博资本主义的非物质性/物质性(Taylor and Harris,2005)。
激进的精神分析法认为,“真相是如同谎言一般被建构出来的”,而不是轻易地从平庸现实中剥离出来的一个领域。通向现实的唯一道路是以主观化的虚构和幻想去介入的。尽管对于一些人而言,这种推理散发着典型的不接地气的学究气,现实中的金融家们却严肃地对待幻想的力量,毫不犹疑。这样,他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从零摩擦资本主义中牟取利益。就在最近的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爆发之前,齐泽克写道:“资本疯狂地循环运动,又自我加强,在今天期货交易的元自反式投机中,资本循环的这条单性繁殖、唯我独尊之路已达到巅峰。”(Violence:10)比较而言,传统媒体对世界经济体系的评论是有批判性的,原因在于它可能使用诸如失控了的巨头形象来谴责市场的波动。然而,从意识形态的角度看,它对于幻想之政治力量的理解并不成熟,而且这个马脚很快就暴露了,因为它转手就试图利用采访及那些受到负面影响的“有血有肉的”人的图像,来充实有关经济衰退的讨论中出现的抽象事实和数据。辩证唯物主义哲学认识到了物质和抽象之间的动态关系,受此启发,齐泽克要想办法重新唤起投机者的思考能力,而非去批评他们没有充分考虑自己的行为对百姓生活带来的真正影响。他强调了媒介分析总是注意不到的辩证法,“问题是这种‘抽象化进程’不仅存在于金融投机者对社会现实的误解之中,而且恰恰是在对物质性的社会进程的结构起决定作用时,这种“抽象化进程”是‘实在的’……”(ibid.:10-11)简而言之,一个人如果意识不到非物质因素所起到的作用,就很难恰切地理解物质现实。
事实上,马克思主义理论实际的描述能力是最强大的,其对于资本主义进程的描述,如果要指出这一点的话,我们可以说,他描述得太保守了,“通常被归入虚拟资本主义的现象(期货贸易以及类似的抽象金融投机活动)所指向的难道不正是‘实在的抽象’一统天下的世界吗?而且它达到了至高至纯的境地,远比马克思的时代更激进”(ibid.:12)。“幽灵实在”(Real of spectrality)(ibid.:12)这一概念中所包含的明显的矛盾确实是显而易见的。要充分理解作为一个人去体验现实是怎么回事,就得承认幽灵恰恰具有实在的效果,这一点至关重要。其理论基础是拉康对于现实 ——我们对日常的物质世界及其中活动着的人的通常的理解 —— 及实在界(the Real)二者之间的区分。这是拉康对那些反抗随意象征化的因素进行精神分析的观念,是我们还不能给出确切概念或者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存在之核心。在全球金融危机的特定背景下,“现实”是人们相互作用并参与制造商品的生产过程之中这样的社会现实,而“实在”是“势不可挡的‘抽象’,是资本的幽灵逻辑,它决定了社会现实中的事态”(ibid.:11)。因此,工人们也许在工厂里一起工作,但他们最终的命运却取决于千里之外的显示屏上瞬息万变的数字所代表的幽灵逻辑。(www.xing528.com)
波德里亚和齐泽克对拟像的批判分析被人们忽视,就像前文中提到的哈里,讽刺其为“漫不经心的小电影”(unserious confection)。对他们批评指责的人声称自己坚持现实原则,并以此来抵制后现代理论的倾轧。但他们的行动掩盖不了一点,那就是对于这一原则本身,他们缺乏信仰。这反映了他们犬儒式的相对主义。这种犬儒的否定也见于公司企业,如星巴克最近致力于吸收其专营店的典型要素,打造出独立的社区咖啡店:
星巴克最近在其总部所在城市西雅图开了一家店。没有采用它常用的去皮原木装修和平庸的艺术装饰品,而是试图捕捉垮掉的一代[18]经常光顾的那种咖啡馆的风格——这也掩饰了星巴克里有醉汉这一事实。这家店将被命名为“第15大道咖啡茶馆”(15 Avenue Coffee and Tea),显然它要模仿当地的一家独立咖啡馆。
星巴克发言人说这个咖啡馆将会带着“商业”面貌,咖啡豆罐子敞着口,还有手磨咖啡机。会放现场音乐,还有诗歌朗诵。在董事长霍华德·舒尔茨(Howard Schultz)推动星巴克艺术寻根的努力之下,在西雅图至少还有两家门店重新装修,整装待发。
供职阿莱格拉策略公司(Allegra Strategies)市场咨询部的史蒂夫·哥谭(Steve Gotham)认为星巴克的这一举措是明智之举,因为顾客需要的是品牌咖啡馆之间的差异:“本地化及地域相关性这一问题还有待探索——这是需要更多运营者去开发利用的消费趋势。”(Clark,2009)
市场咨询顾问和顾客各自利用精心设计的、文化气息浓厚的新商业氛围,他们深知企业并不能造就真正的“地域性”和“地域相关性”,但它们仍然乐此不疲,仿佛它们能做到。然而,对于消费者而言,幻想性的经历比任何原处经历都更吸引人,也更“自然” ——这是拉里·大卫的诙谐笑闹和乔治·康斯坦萨的招牌话语深处严肃的哲学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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