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向对豌豆有很高的评价。自远古时起,人通过不断地精耕细作,细心管理,想尽办法让豌豆结的果实更大、更嫩、更甜美。这种作物很善解人意,遂人心愿,终于满足了园丁的奢望,提供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今天离瓦罗和科吕麦拉等人的收获物有多么遥远啊!我们尤其是离第一个也许是用岩穴熊的半颌骨(因为颌骨上的牙齿如同犁铧)刨挖土地以便种下这种野生果实的人有多么遥远啊!
这种豌豆的始祖的植物究竟在野生植物世界中的什么地方呀?我们所在的各个地区都没有类似的这种植物。在别的地方能找得到它吗?在这一点上,植物学者缄默不语,或含糊其词。
另外,对于大多数可食用的植物,人们同样是一无所知。向我们提供面包的备受颂扬的小麦来自何处?没人知晓。我们除了精耕细作之外,就别再费劲地在这儿寻根溯源了。也别到外国去探究来龙去脉了。在东方这片农业诞生之地,采集植物标本者从未在没被犁铧翻耕过的土地上见到过这种独自繁衍生长的圣麦穗。
同样,对于黑麦、大麦、燕麦、萝卜、小红萝卜头、甜菜、胡萝卜、笋瓜以及其他许多作物,我们也不甚了解。我们不知道它们原产于何地,顶多也就是根据几百年来的以讹传讹去加以猜测罢了。大自然在把它们交付给我们时,它们饱含着野生的生命力和不太高的营养价值,如同大自然今天把桑葚和灌木丛的黑刺李提供给我们一样,它们是处于一种吝于施舍的粗胚状态,我们得通过辛勤劳动和运用才智去使它们的果实饱含养分。这是我们投入的第一笔资本,这资本通过耕耘者的出色劳作在那特殊的银行里始终在不断地翻本增息。
谷物和豆类植物作为储存食物,大部分是人工生产的。其初始状态极不发达的那些改良对象,我们是照原样从大自然的宝库中提取的。经过改良的品种向我们提供大量的食物,这是我们的技术创造的成果。
如果说小麦、豌豆以及其他的作物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那么我们的精心照料作为正当回报对于它们来说也是绝不可少的。这些植物在生命的激烈搏斗中没有抵抗能力,是我们的需求使它们在成长发育,如果我们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尽管它们的种子无以计数,但也会很快灭种的,如同愚蠢的绵羊,没有精心圈养放牧,很快就会消失的。
它们是我们创造的产物,但并不总是我们所专有的财产。在食物大量积存的任何地方,都有大批的食客从四面八方奔来,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食物愈丰盛,食客来的愈多。只有人能够促进农业的发展,进而成为各方食客蜂拥而至的盛宴的操办者。人在创造更加美味、更加丰盛的食物的同时,也无可奈何地把千千万万的饥肠辘辘者招引到粮仓谷堆中来,它们的利齿尖牙令人无以为抗。人生产得越多,上贡得也越多,大规模的耕作,大量的作物,大量的积存,肥了我们的竞争者——虫子。
这是事物固有的规律。大自然以同样的热情向所有的婴儿提供乳汁,既喂养生产者也喂养剥削他人的财富者。大自然为我们这些辛勤耕耘、播种和收获,并因此而累得筋疲力尽的人在使小麦成熟,同样也在为小象虫们让麦子成熟。这种小象虫不在田间劳作,却在我们谷仓里安家落户,用它那尖嘴在麦垛里一粒一粒地嚼食麦粒,把麦子都吃成麸子了。
大自然为我们这些因翻地、锄草、浇灌而累得腰酸背疼、日晒雨淋的人催促豆荚快快饱满,也为小象虫在让豆荚赶快成熟。豌豆象对田园劳作一窍不通,但照旧在春回大地的时刻,按时从收获物中提取自己的那一份儿。
让我们好好瞧瞧豌豆象这个税官是如何卖力地干活儿的。我是个主动纳税者,我任由豌豆象自由行事:我正是为了它才在我的荒石园中播种了几垄它所偏爱的植物种子。除了这不多几垄的豌豆以外,我没有任何别的可召唤豌豆象的东西,但它5月里便按时前来了。它知道在这个不适宜辟作菜园的荒石园里,头一次有豌豆在开花。这位昆虫税务官急匆匆地奔来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它是从何处而来?这可是无法说得准确的。它应是来自某个隐蔽之所,在那儿呈僵直状态地度过了寒冬腊月。盛夏酷暑自己脱皮的法国梧桐,用它那微微翘起的木栓质树皮为无家可归的虫子提供避难之所。我经常在这种冬季避难所里看见我们的豌豆象。只要寒风凛冽,严冬肆虐,豌豆象就躲在法国梧桐的这些微翘的枯皮下,或者用别的方法以求躲过劫难,直到和煦的阳光初抚它几下,它便苏醒过来。这是它的生物钟在通知它。它们像园丁一样,知道豌豆的花期,于是,它们便几乎从各个地方,迈着细碎的快步,心急火燎地向着它们所钟爱的植物奔来。
小头,大嘴,身着缀有褐色斑点的灰衣裳,长有扁平鞘翅,尾根有两个大黑痣,身材矮粗,这就是我的访客的大致模样。5月的上半月刚过,豌豆象的尖兵已到。它们在长有蝴蝶般白翅膀的花上安营扎寨:我看见有一些居于花的旗瓣上,另有一些则藏于龙骨瓣的小盒子里。还有一些数量较多,盘于花序中吮吸着,产卵时刻尚未到来。早晨天气温和,太阳虽明亮,但却不晒人。这是明媚阳光下举行婚配、开心享受的美妙时刻。它们因此在享受生活的乐趣。有一些在成双配对,但立刻又分了开来,随后又聚在一起。将近晌午时分,烈日当空,它们全都退避到花褶的阴处,对这种阴凉的地方它们非常熟悉。明天,它们又要开始寻欢作乐,后天依然乐此不疲,直到一天天地在鼓胀起来的豌豆果实里撑破龙骨瓣的小盒子为止。
有几只比其他的更着急的豌豆象产妇,把卵托付给了新生豆荚,而后者扁平而细小,刚刚才褪掉花蒂。这些匆忙产下的卵也许是因卵巢已无法等待而被迫如此的,我觉得它们的处境极其危险。豌豆象的幼虫将安于其中的种子,此时此刻还只是个脆弱的细粒,既无韧性又无粉质堆。除非豌豆象幼虫颇有耐心,能扛到果实成熟,否则在那儿就找不到吃的。
但是,幼虫一旦孵化出来,它能够长时间不吃不喝吗?这令人怀疑。我所看见过的一些幼虫表明,新生儿一出来便忙着要吃的,如果没有吃的,便会死去。因此,我认为在尚未成熟的豆荚上产下的卵是必死无疑的。但种族的兴旺繁衍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因为豌豆象妈妈是多产的。我们一会儿就会看到豌豆象妈妈是如何满地下种,而其中大部分都注定是要夭折的。
5月末,当豌豆荚在籽粒的促动下变得多节,达到或接近成熟的时候,豌豆象妈妈的重任也就完成了。我急切地盼望着能看到豌豆象是如何以我们昆虫分类学所给予它的象虫科昆虫的身份工作的。其他的象虫是一些带嘴象、带喙象,它们配备有一根尖头桩,用它来修筑产卵的窝巢。而豌豆象则只要一个短喙,在吸食点甜汁方面非常有用,但论起钻探来则是毫无用处。
因此,豌豆象安顿家小的方法是不同的。它不像橡树象、熊背菊花象、黑刺李象等那样做一些细致灵巧的准备工作。豌豆象妈妈没有配备钻头,所以只好把卵产在露天里,没有任何保护以防风吹日晒雨打。它这么做简直是太简单方便了,但这却是风险极大的,除非卵有特殊体质,能抗御酷热严寒、干燥潮湿。
上午10点,阳光和煦,豌豆象妈妈步伐急促,忽大步忽小步,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从正面到反面,又从反面到正面地把自己选中的豌豆荚看个遍。它不时地把一根细小的输卵管伸出来,左探探右触触,像是要划破豆荚的表皮似的。然后便产下一个卵,随即便弃之不顾了。
豌豆象妈妈的输卵管就这么在豌豆荚的绿皮上左点一下右点一下的,就算完事了。卵就留在那儿,没有任何保护,任随太阳暴晒。在帮助未来的幼虫,使之在必须自己进入食橱时缩短寻觅时间方面,豌豆象妈妈没有任何考虑,没有想到为孩子找个合适的地方。有的卵产在被豌豆种子鼓胀起来的豆荚上,有的则下在像贫瘠小山谷似的豆荚隔膜内。在豆荚上的卵几乎与食物直接接触着,而豆荚隔膜内的卵则离食物较远。以后就靠幼虫自己去辨别方向,寻找食物了。总之,豌豆象这种无序产卵让人想到粗放式播种。
更严重的是,产在同一个豆荚上的卵与豆荚内的豌豆粒不成比例。首先我们得知道,一个幼虫就得有一粒豌豆,这是必需的定量,这一定量对一个幼虫来说是富足有余的,但是好几个幼虫同时消受,哪怕只是两个幼虫,那就很勉勉强强的了。每个幼虫一粒豌豆,不要多也不能少,这是永远不变的规定。
这就要求豌豆象妈妈产卵时必须探知豆荚内的含豆量,限制自己的产卵数。但是豌豆象妈妈根本就不理会这种限制。对一个定量,豌豆象妈妈总是产下许多的小宝宝。
我所有的统计在这一点上都是一致的。在一个豆荚上产下的卵总是超过,而且常常是大大地超过可食的豌豆粒的数量。无论粮食多么瘪,上面都有大量的卵。我把豆粒和卵的数量分别数了数,发现一粒豆子上总有五到八个卵,有时甚至有十个,而且看不出豌豆象妈妈不会在一个豆荚上产下更多的卵来。真是僧多粥少!在一个豆荚上下这么多的卵干什么?它们肯定要被逐出宴席的呀!
豌豆象卵呈琥珀黄色,挺鲜艳,圆柱状,很光滑,两头圆圆的。它长不过一毫米。每个卵都用凝固的蛋清细纤维网黏附在豆荚上。无论是风还是雨都吹不掉,打不下来。
豌豆象妈妈产卵常常是成对的,一个卵在上另一个在下,而往往是上面的那个卵得以孵化,而下面的那个则干瘪而死。为了孵化出来而不死,需要什么呢?也许是需要阳光的沐浴,而下面的卵正好被上面的遮挡着,没有了这种温暖孵育。或者是由于不合适的挡板遮挡的影响,或者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孪生卵中的先产下者很少得到正常的发育,在豆荚上干瘪,没有出世便灭于无形了。
这种夭折也有例外的时候,有时候,成对的卵两个都发育良好,但这种情况实属罕见,所以如果总这么成对地产卵,豌豆象的家庭成员差不多要减少一半。有一项不利于我们的豆荚但却有利于象虫科昆虫的临时措施可以减少这种毁灭:大部分的卵都是一只一只地产下的,而且是独自待在一处。
新近孵化的标记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苍白或淡白色小带子,它在卵壳附近翘起,撑破豆荚的表皮。这是幼虫的产物,是皮下通道,幼虫在其中蠕动,寻找钻入点。找到这个钻入点之后,身长刚刚一毫米、全身苍白、头戴黑帽的幼虫便在豆荚上钻孔,钻入豆荚宽敞的肚腹中。它爬到豆粒处,在最近的那颗豆粒上安顿下来。我用放大镜观察它,同时观察它的豌豆地球——它的世界。它在豌豆球面上垂直地挖出一个井坑。我曾看见过一些幼虫半个身子下到井坑中去,后半身则在井坑外边蹬踢边加力。不大一会儿工夫,幼虫便不见了,钻进了自个儿的家中。
入口很小,但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因为它在豌豆淡绿色或金黄色的衬托下呈褐色。入口没有固定的位置,总的说来,除了在豌豆的下半部以外,在豌豆表面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钻洞,因为下半部的顶端是悬韧带的肥硕之处。
豌豆的胚胎就在这个部分,可它却没受到幼虫的损害,并且还发育成为胚芽,尽管豆粒上面被豌豆象成虫钻了个大窟窿。为什么这个部位完好无损呢?是什么原因使之免遭幼虫的侵害的呢?
豌豆象肯定不是在关心园丁的利益。豌豆是为它而生,只为它而生。它不去咬那几口使种子死亡,目的并不是减轻灾害。它克制自己是有其他一些原因的。
请注意,豌豆是一粒一粒相互紧贴在一起的,寻找下嘴部位的幼虫在豆粒上行走并不自如。还应注意,豌豆的下端因肚脐的瘿瘤而变厚,钻孔就很困难,而在只有表皮保护的其他部分就没有这种困难。甚至也许在肚脐这一特殊部位有一些特别的液汁是幼虫所讨厌的。
毫无疑问,这就是豌豆既被豌豆象蚕食却又照样能够发芽的秘密之所在。豌豆虽破损,但并未死亡,因为入侵是针对空着的上半部,那是既容易钻入又无伤大雅的区域。另外,由于整粒豌豆对于单独一个消费者来说是绰绰有余的,而受害部分只是这个消费者所喜爱的部分,但又不是豌豆生命攸关的部位。
在其他的一些条件下,在种子个头儿太小或非常大的情况下,可能我们所看到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在种子个头儿太小的情况下,由于幼虫吃不着什么,不够塞牙缝的,胚芽就一块儿被吃掉了;在种子个头儿非常大的情况下,食物丰盛,可以招待多个食客。如果豌豆象偏爱的豌豆短缺,豌豆象就退而求其次,去吃野豌豆和马蚕豆,这两种植物也向我们提供了类似证据。野豌豆颗粒小,被吃得只剩下一层皮,根本无望发芽生长;马蚕豆个头大,尽管其上有豌豆象的多间住屋,但照样能破土发芽。
我们已知豆荚上的虫卵数量总是大大多于荚内豆粒的数量,我们也知道每个被占有的豆粒是一只幼虫的私有财产,那就要问,多余的那些幼虫是什么下场呢?当最早成熟的幼虫一个个在豆荚食橱里占好位置时,多余的那些幼虫是不是在外面死去了?它们是否被先行占领阵地的幼虫无情地咬死了?都不是。情况是这样的:
就在此一时刻,在豌豆象成虫钻出来时留下了一个大圆孔的老豌豆上,用放大镜可以辨别出一些棕红色的斑点,数量有所不同,斑点中央都有钻孔。我数过,每粒豌豆上有五六个甚至更多的钻孔。那么这些斑点又是什么呢?我不会弄错的:有多少钻孔就有多少个幼虫。有好几个幼虫钻进了一个豆粒中,但能存活的、长大长肥、变为成虫的却只有一个。那么其他的呢?我们马上来看看。
5月末和6月份是产卵期,豌豆仍然又嫩又绿。几乎所有被幼虫侵入的豆粒都向我们展示出许多斑点,这我们已经从豌豆象遗弃的那些干豌豆上看到了。这是不是好些幼虫聚在一起的标记呢?没错儿。我们把所说的那些豆粒,把子叶分开,必要时再加以细分。我们将好几个蜷在豆粒内的很小的幼虫暴露出来。
聚在一起的这些幼虫似乎相安无事,幸福安详。邻里间和睦相处,互不相争。进餐开始,食物丰盛,就餐者被子叶尚未被触动的部分所形成的隔膜分开着,各自待在自己的小间里,不会互相争斗,没有任何用无意的触碰或有意的寻衅引发的大动干戈。对所有的占有者来说,所有权相同,胃口相同,力量相同。那么共同享用同一个豆粒的情况将如何结束呢?
我把一些被认为有豌豆象居民的豌豆剖开之后放在玻璃试管里。我每天再剖开另一些。我通过这种办法了解到共居一处的豌豆象的生长发育状况。一开始并无任何特别的情况。每只幼虫独自在自己狭小的窝里,嚼食自己周边的食物。它俭省着吃,不吵不闹。它还太小,稍微吃一点点食物就饱了。然而,一粒豌豆无法供养这么多幼虫吃到长大。饥饿有可能发生,除了一只以外,其余的全都得死去。
事情确实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幼虫中居于豆粒中心位置的那一只发育得比其他的幼虫要快。当它稍稍比自己的竞争对手们个头儿大一点点时,后者便全都停止进食,克制着自己不再往前探索食物。它们一动不动,听天由命,它们就如此这般地静静地死去了。它们消失了,溶解了,灭亡了。这些可怜的牺牲者是那么小!从此,那粒豌豆整个儿地属于那个唯一的幸存者了,在这个享有特权者的身边,其他的都一个个地死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没有确凿的答案,只能提出一种猜测。
豌豆的中央比其他地方更多地受到太阳的光合作用的抚爱,那儿会不会有一种婴儿食物,一种更适合豌豆象幼虫那娇弱的胃的松软食物呢?在豌豆的中央,幼虫的胃也许受到一种松软、味美、甜甜的食物的滋养,变得强壮,能够消化一些难以消化的食物。婴儿在吃流质、吃大人吃的面包之前,吃的是奶。豌豆的中心部分会不会就像是豌豆象妈妈的乳汁?
豌豆粒的所有占据者雄心相同,权利相等,所以全都往最美味的部分爬去。行程充满艰辛,临时的栖身之所反复出现,以便休息。在期盼更好的食物的同时,它们凑合着吃点自己身边已成熟了的食物,它们更多的是用牙来为自己开辟通道而非进食。
最后,那个掘进方向正确的掘土工便抵达了豆粒中心的乳制品厂。于是,它便在那儿安顿下来,而一切便已成为定局:其他的幼虫只有死路一条。其他的幼虫是如何得知中心部位已被占据了的呢?它们听到自己的那位同胞在用大颚敲击其小屋的墙壁了吗?它们老远地就感觉到有啃啮的动静了吗?大概出现过某种类似的情况。因为自这时起,它们就不再往前探路了。迟到的幼虫们没有去与幸运的优胜者拼抢,没有去试图将它赶走,而是自己选择了死亡。我很喜爱太晚赶到的幼虫们的那种淳朴的忍让精神。(www.xing528.com)
另有一个条件,空间的条件,在这件事中起着作用。在我们的那些豆象中,豌豆象是个头儿最大的。当它到了成年时,它就需要一种较宽敞的居所,而其他的那些豆象成年时并无这种要求。一粒豌豆可以为豌豆象提供一个很宽敞的居所,但是要住两个人就不行了,因为即使紧挨着也不够宽。这样一来,就必须毫不留情地精减人数,所以在一粒被侵入的豌豆里,除了一只幼虫以外,其他的竞争者一个不剩地被清除了。
而蚕豆则不同,它几乎像豌豆一样深受豌豆象的喜爱,但它却可以接纳好些个豌豆象同时下榻一家旅馆。刚才所说的那种独居者在蚕豆这儿就成了共居者。蚕豆地方宽敞,可住下五六只甚至更多的幼虫而又互不侵犯邻居的领地。
另外,每只幼虫都有最初几日的松软蛋糕在自己的嘴边,也就是说远离表面、硬化缓慢、味道保存得很好的那一层。这里面的一层是面包心,其余的则是面包皮。
在豌豆中,这松软的一层位于中心部分,是豌豆象幼虫必须到达的很小的一个点,到不了那儿,就必死无疑;而在蚕豆这块大圆面包里,这个内层覆盖着两片扁平的豆瓣。如果在这硕大的豆粒上随处吃上一口的话,每只幼虫只需在自己面前往下钻,很快就能钻到想吃到的食物。
这样的话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我统计了一下固定在一个蚕豆荚上的虫卵,又数了一下豆荚里的蚕豆粒,两相比较,我便得知按五六只幼虫计算,这只蚕豆荚有足够的空间容纳全部家庭成员。这就不存在几乎从卵中孵出之后便死去的多余者了,人人都有一份丰盛的食物,个个都能家兴人旺。食物的丰富保证了这种粗放式的产卵方法。
如果豌豆象始终都是以蚕豆作为自己全家的住所的话,我就很清楚它为什么在同一个豆荚上产下那么多的卵了:食物丰盛,又容易吃到,所以能招引豌豆象产下大量的卵来。而豌豆就让我困惑不解了。是什么原因促使豌豆象妈妈昏头昏脑地把孩子生在缺粮的地方,活活地饿死呢?为什么有那么多食客围着只能坐一人的餐桌呢?
在生命的进程中事情可不是这么发展的。某种预见性在调节着卵巢,使之根据食物的多寡产下自己的卵。金龟子、泥蜂、葬尸虫以及其他为孩子们储备食品罐头的妈妈们,都是严格控制自己的生育的,因为它们面包铺里的松软面包,它们一筐筐的野味肉,它们埋尸坑中的腐肉块等是通过艰辛劳动获得的,而且数量不多。
相反,肉上的绿头苍蝇则成包成包地堆积它的卵。它深信尸肉是取之不尽的财富,所以便在其上大量下蛆,根本不在乎下了多少。另外,昆虫要狡诈地抢掠食物,经常会导致死亡事故的发生,因此昆虫妈妈也就用大量产卵的办法来抵消意外死亡的损失,以保持均衡。芜菁科昆虫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它常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抢劫他人财物,因此它的繁殖能力就极强。
豌豆象既不了解被迫减少家庭人口的劳作者的艰辛,也不清楚被迫大量增加家庭成员的寄生者的苦难。它自由自在,不费劲地去寻找,只是在明媚的阳光下在自己所偏爱的植物上溜来荡去,便给自己的每个孩子留下了足够财物。它是做得到的,而且还疯婆子似的想让超量的孩子生在一个豌豆荚上,致使多数孩子饿死在这间营养不足的哺乳室里。这种愚蠢的做法我不甚理解:它与昆虫妈妈母性本能的固有的远见卓识背道而驰。
因此我倾向于认为,在世上的财富分享中,豌豆并非豌豆象初期所取得的那一份,可能是蚕豆才对,因为一粒蚕豆就能够供养半打甚至更多点儿的食客。种子个头儿大,昆虫产卵与可食食物之间的明显的不协调也就不复存在了。
另外,毋庸置疑,在我们园中种植的各种豆类中,蚕豆是历史最悠久的。它个头儿特别大,而且口感又特别好,肯定自古以来就引起人类的注意。对于饥饿的种族来说,它是现成的、很有营养价值的食物。因此,人们急不可耐地在自己宅旁园地里大量地种植它,这就是农业的开始。
中亚地区的移民用他们那长满胡须的牛拉着的牛车,一站一站地长途跋涉,给我们的蛮荒地区首先带来了蚕豆,然后是豌豆,最后把防止饥荒的谷物也带来了。他们还给我们带来了牛群羊群;他们让我们了解青铜,那是最早的制作工具的金属。就这样,在我们这里文明的曙光就出现了。
这些古代的先驱在给我们带来蚕豆的同时,是否不知不觉地也把今天与我们争夺豆类植物的昆虫给带来了呢?这种怀疑不无道理。豌豆象似乎是豆类植物的原住民。至少我发现它就曾对当地的许多豆科植物在征收贡税。它尤其是在树林里的山黧豆上大量繁殖,因为山黧豆有一串串花朵和长长的、美丽的豆荚。山黧豆的籽粒个头儿不大,大大小于我们的豌豆粒。但是,它的籽粒皮软,幼虫能吃,所以每粒籽粒都足以让其居住者长大长胖。
也请大家注意,山黧豆的豆粒数量很多。我曾数过,每个豆荚内含有二十来颗豆粒,这是豌豆即使产量最高时也达不到的数字。因此,无太多渣滓的优质山黧豆一般可以供养下在其豆荚上居住的昆虫家庭。
如果树林中的山黧豆突然缺乏了,豌豆象便会转往其他一种味道相同的植物,但这种植物的豆荚又无法喂养其全部幼虫,例如在野豌豆上或人工种植的豌豆上产卵。在食物不丰富的豆荚上产下的卵也不少,因为起源时期的植物或因种类繁多,或因籽粒个头儿大,可以提供丰富的食物。如果豌豆象真的是外来者,它初始阶段的食物假定为蚕豆;如果豌豆象是原住民,那就假定它的初始食物为山黧豆。
古老岁月中的某一天,豌豆到了我们这里。它起先是在先它而来的史前的那个同一个小园子里收获的。人们发现它优于蚕豆,后者在为人做出那么多贡献之后让位于豌豆了。象虫也是这种看法。象虫虽未完全撇弃蚕豆和山黧豆,但却把自己的大本营建立在一种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逐渐被广泛种植的豌豆上。今天,我们得与豌豆象共享豌豆:豌豆象提取它中意的一份之后把剩下的一份留给了我们。
我们产品的丰富和优质所产生的儿女——昆虫的这种繁衍兴旺,从另一方面来看却是衰败没落。对于象虫来说如同对我们来说一样,食物方面的进步,并不总是完美的。省吃俭用,种族则更得益;食不厌精,种族遭殃。豌豆象在蚕豆和山黧豆这种粗糙食物上建立了婴儿低死亡率的移民地。在它们上面,人人都有吃饭的地方。而在精美食品——豌豆上,大部分食客则因饥饿身亡。豌豆上,份额不够,而食客却多。
我们不必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浪费时间了。我们来看看由于兄弟姐妹全都死去而成为唯一的主人的豌豆象幼虫吧。它在这种大死亡中毫发未损,是机遇帮了它的忙,仅此而已。在豌豆粒中央这个丰润的僻静处,它干起了自己的唯一的本行——吃。它先吃自己周边的食物,继而扩大范围,只见它的肚子越来越鼓,它的窝儿在变大,但也随即被大肚子填满。它身轻体健,丰满迷人,透着健康的风采。如果我撩拨它,它便在自己的宅子里懒散地打转儿,头还轻轻地点着。这是它讨厌我打扰的一种方式。我们让它安静,别打扰它了。
它发育得又快又好,以至酷暑来临时,它已经在忙着即将到来的外出了。豌豆象成虫没有配备足够的工具为自己在豌豆中打开一条通道钻出去,因为豌豆此时已经完全变硬了。幼虫知道自己将来的这种无奈,便早有预见,用一种绝妙的技艺摆脱困境。它用自己有力的颌钻出一个安全门,圆圆的,四壁十分光洁。我们用最好的雕琢象牙的刀具也做不出这么好的门来。
事先准备好逃跑的天窗还不够,还必须很好地考虑到蛹干细致活儿时所需要的宁静。擅闯民宅者会从开着的天窗溜进来,进而损伤毫无防卫能力的蛹。所以这个天窗必须关上。怎么关呢?窍门在这儿。
幼虫在钻逃逸的出口时,啃噬面粉状物质,连一点儿渣渣都不剩。待钻至豆粒表皮时,它便突然停下。这层表皮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是幼虫变态用的凹室的防护屏,以防外来的不法之徒进入其中。
这也是成虫迁居时将遇到的唯一的障碍。为了使这道屏障易于脱落,幼虫曾在里层细心地围绕着盖子刻画出一道阻力不大的沟槽。发育成成虫后,只需用肩膀一顶,用额头稍稍一撞,圆盖就微微顶起,像木锅盖似的掉了下来。出洞口穿过豌豆那半透明的表皮展露出来,宛如一个宽大的环状斑点,因室内阴暗而不很明亮。下面发生的事因为隐没于类似毛玻璃的下面,所以看不清楚。
这种舷窗盖构思真巧妙,既是抵挡入侵者的街垒,又是豌豆象成虫在适当时机用肩膀一顶即开的活门。我们将因此而向豌豆象表示敬意吗?这灵巧的昆虫会想出这么个高招儿,思考出一个计划,进而一步一步地付诸实行吗?象虫的小脑袋有这本事可是了不得。在下结论之前,我们还是先进行一下实验吧。
我把被豌豆象幼虫占据的那些豌豆的表皮剥掉,再把这些豌豆放在玻璃试管里,免得它们过快地变干。幼虫在其中同在没有剥去表皮的豌豆里一样发育良好,到时候便开始准备出屋。
假如豌豆象幼虫矿工在灵感的指引下行动,如果它认为那不时受到仔细检查的顶板已足够单薄而不必再挖掘的话,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豌豆象幼虫会感到已经接近表面,便停止挖洞。它不会损坏裸露的豌豆表皮,为的是由此获得必不可少的防护挡板。
类似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井坑在充分挖掘,出口在外面张开,如同表皮仍在保护着豌豆似的一样宽大,一样精雕细琢。安全的原因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幼虫的习惯劳作。敌人能够进入这间来去自由的小屋,幼虫对此并不担心。
当它没有把有表皮的豌豆钻透时,它也没有更多地想到这个。它之所以突然停下来,是因为没有面粉的薄膜不合它的胃口。我们不也是把那些并无营养价值的豌豆皮从豌豆泥中弄出去吗?因为豌豆皮并没有什么用。看上去,豌豆象幼虫同我们一样:它讨厌豌豆粒上那层如羊皮纸似的咬不动的表皮。它到了表皮那儿便驻足不前了,知道那玩意儿不好吃。从这种厌恶的心情中却产生一个小小的奇迹。昆虫没有逻辑。它被动地听从一种高级逻辑。它只是听从,而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技艺,它的这种无意识如同可结晶物质有条不紊地聚集其大量原子一般。
8月份,或稍早些或稍晚些,一些黑斑在豌豆上出现,每粒上始终都是一个,毫无例外,这就是出口舱。9月份,其中绝大部分都会打开。好像是钻孔器钻出的舱门盖整齐划一地分离,落在地上,住屋的出入口便畅通无阻了。豌豆象以最终的形态衣着光鲜地爬了出来。
季节很美好。经雨水浇灌的花朵盛开。从豌豆上来的移民在秋天的欢悦中前来探花。然后,寒冬来临,移民们便纷纷寻找避难所躲藏起来。其他的一些与这些移民数量相当,并不急于离开出生的豆粒。整个寒冬腊月,它们滞留在出生的豆粒里,躲在不敢触动的保护屏下面,一动不动。小屋的门只待酷暑回来时才在铰链上,也就是说在抵抗力较弱的沟槽上发挥作用。到那时,迟到的幼虫才大搬家,与先期到达者们会合,待豌豆开花时节,共同准备干活儿。
从方方面面去观察昆虫本能的无穷无尽、变化多端的表现,对于观察者来说是对昆虫世界的观察的最大乐趣,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能展现生命中的种种事物那奇妙的配合一致的特点了。我知道,这么去了解昆虫学,并非人人都赞赏的,人们对一心扑在昆虫的一举一动上的这个天真汉是嗤之以鼻的。对于急功近利的功利主义者来说,一小把没被豌豆象糟蹋的豌豆远胜于一大堆没有直接利益的观察报告。
缺乏信仰的人呀,谁告诉你今天没用的东西明天就不是有用的?了解了昆虫的习性,我们将能更好地保护我们的财富。如果我们轻蔑这种不注重功利的观念,我们可能会追悔莫及的。正是通过这种或立即可以付诸实践的或不能立即付诸实践的观念的积累,人类才会而且会变得越来越好,今天比从前好,将来比现在好。如果说我们需要豌豆象与我们争夺的豌豆和蚕豆,那我们也需要知识,因为知识如同巨大而坚硬的和面缸,进步这种面包就在其中揉拌、发酵。思想观念同蚕豆一样重要。
思想观念还特别告诉我们说:“贩卖谷物者无须费心劳神地去与豌豆象进行斗争。当豌豆运到谷仓时,损失已经造成,无法弥补,但这种损失不会扩展的。完好无损的豌豆丝毫不用担心与受损害的豌豆为邻,无论它们混居一起多久。豌豆象到时候会从这些受损害的豌豆中出来;如果有可能逃走,它们会从粮仓中飞走的。如果情况相反,它们会死去而不对完好无损的豌豆造成丝毫的损害。在我们食用的干豌豆上从来没有豌豆象卵,从来没有新的一代豌豆象出现。同样,也从来未见豌豆象成虫所造成的损害。”
我们的豌豆象并非定居于粮仓之中,它们需要新鲜空气、阳光、田野的自由。它们吃得不多,蔬菜的硬的部分它们是绝对不吃的。对于它们那细小的嘴来说,在花间吮吸几口蜜汁就足够了。另外,幼虫需要的是正在豆荚里发育成长的绿色豌豆这松软的面包。正是由于这些原因,粮仓中没有碰到开始时进入其中的豌豆象卵发育成长之后又在繁殖下一代的现象。
灾害的根子在田野里。在与这种昆虫进行斗争时如果我们不总是束手无策的话,就特别应该在田野上监视豌豆象的为非作歹。豌豆象数量惊人,个头儿又小,且极其狡猾,所以很难消灭,因此,它对我们人的愤怒不屑一顾。园丁又叫又骂,象虫则无动于衷。它仍旧一如既往地干它那收税官的行当。幸好,有一些助手前来帮我们的忙,它们比我们更有耐心,更加卓有成效。
8月的第一个星期,当成熟的豌豆象开始搬迁时,我看到了一种很小的小蜂,它是我们的豌豆的保卫者。我看见它们在我的那些作培育用的短颈大口瓶里,大量地从象虫那儿出来。雌性小蜂的头和胸呈棕红色,肚腹呈黑色,并带有长长的螺钻。雄性小蜂个头儿稍小一些,一身的黑衣裳。雌雄两性都有泛红的爪子和丝状触角。
为了钻出豌豆,豌豆象的歼灭者自己在豌豆象为最终解脱而在豌豆表皮上雕刻出的天窗圆封盖上开启一扇小天窗。被吞食者为其吞食者铺平了出去的道路。看到这一细节,其余的就不难猜测了。
当豌豆象幼虫变化的最初阶段结束时,当出口已经钻通时,小蜂急匆匆地突然而至。它仔细检查还长在茎上的豆荚中的豌豆,用触角探来探去;它发现了表皮上的薄弱部位。于是,它便竖起它的探测尖头桩,插进豆荚,在豆粒的薄薄的封盖上钻孔。象虫科昆虫的幼虫或者蛹,无论躲在豆粒多深的部位,小蜂的长尖桩都能触到。小蜂在象虫科昆虫的幼虫或蛹上产下一粒卵,大功便告成了。那些幼虫现在还处于半睡眠状态或者呈蛹状,所以不可能进行反抗,因此这个胖娃娃将被吸干,直到只剩下一个皮囊。
真遗憾,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帮助这种热情的歼灭者大量繁殖!唉!这就是令人大失所望的恶性循环,我们无法放开手脚,因为如果想有许多豌豆的探测者——小蜂来帮忙,首先就得有大量豌豆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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