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生中曾经怀有几个愿望,其中之一是希望在自家附近能拥有一个水塘。这水塘要能避开冒失唐突的过路人的视线,周围还要长着一些灯芯草,水面上还得漂浮着浮萍、荷叶。空闲时,我可以坐在池塘边,柳荫下,思考那水中的生活,那是一种原始的生活,比我们现在所过的生活更加单纯,温馨与野蛮中尚带着淳朴。
我可以观察研究软体动物生活的天堂,可以观赏嬉戏的鼓甲、划水的尺蝽、跳水的龙虱和逆风行进的仰泳蝽。仰泳蝽仰躺在水面上,摇动着它那长长的桨在划水,而它那两条短小的前腿则收缩于胸前,等着猎物的出现,准备抓捕。我可以研究正在产卵的扁卷螺,在它那模模糊糊的黏液里凝聚着生命之火,宛如朦朦胧胧的一片星云中聚集着恒星一般。我可以观察新的生命在蛋壳里旋转,勾画出螺纹,也许那就是未来哪个贝壳的轮廓。如果扁卷螺略通几何学的话,它也许能够勾画出如同地球围绕太阳运转的轨道来。
经常跑到池塘边小憩,可以产生很多的想法。可是,命运却不让我遂愿,池塘终成泡影。我尝试着用四大块玻璃构成一座小池塘,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我梦寐以求的水族馆未能建成。
春天来临,美国山楂树开花了,蟋蟀齐鸣。这时节,我脑海里又不断地浮现出我的第二个愿望。我走在路上时,看见了一只死鼹鼠和一条被石头砸死的蛇。二者的死都是人为的。鼹鼠正在掘土刨坑,驱除害虫,正巧有一农夫在翻地,他的铁锹一下子挖到了它,把它拦腰斩断,扔到一边。而那条游蛇,它是被春意融融唤醒的,来到了阳光下,蜕去旧衣,换上新衣。正在这时,被人发现。此人便说:“啊!你个可恶的东西,我要为民除害。”他边说边用石头把它的脑袋砸个稀巴烂。这条保护庄稼、在消灭害虫的激烈战斗中帮助过我们的无辜的蛇,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这两个动物的尸体已经腐烂。人们经过它们的身旁时,扭头便走。只有观察家停下脚步,捡起了这两具尸体,瞧了瞧,只见一群活物在其上爬来拱去,这些生命力旺盛的昆虫正在啃噬着它们。我把它们又放回原处,“殡葬工”会继续处理这两具尸体的,它们会非常精心地负责完成自己的殡葬任务的。
我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一个愿望:了解清楚这些清除腐尸的清洁工的习俗,看着它们不停地分解尸体,观察它们把死亡物质迅速地加工后收到生命的宝库中去。
我的这种愿望也许让人觉得荒诞,认为我不干正事,却关注腐尸烂肉和食尸虫等令人作呕的昆虫。请大家别作如是想。我们的好奇心所牵挂的最主要之点,一个是起始,一个是终结。物质是如何聚集的,如何获得生命的?生命终止时,物质又是如何分解的?如果我拥有一个小池塘,那些带有光滑螺纹的扁卷螺就可以为我的第一个问题提供宝贵的资料了;而那只腐烂了的鼹鼠将会解答我的第二个问题,它将会向我显示熔炉的功能,一切都将在熔炉里熔化,然后重新开始。
我现在可以实现我的第二个愿望了。我有场地,有我的荒石园昆虫实验室。没有人会跑到我这儿来打扰我、嘲讽我,我的研究也得罪不了什么人。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有一点小小的麻烦,因为我养了一些猫,它们会到处乱窜,如果它们发现了我的观察物,就会前来捣乱、破坏,把它们叼得乱七八糟。为了防止我的那些猫的骚扰,我想了一个办法:建造了一个空中楼阁,四条腿的动物上不去,只有专攻腐烂物者才能飞抵那儿。
我把三根芦苇绑在一起,做成三脚架,放在荒石园中不同的地方,每个三脚架上吊有一只陶罐,里面装满沙子,离地面一米高,罐子底部钻一个小孔,如果下雨,雨水则可从小孔中流出。我把尸体放在罐子里。我选中的尸体是游蛇、蜥蜴、蟾蜍,因为它们皮肤光滑无毛,我可以很容易地监视入侵者的一举一动。不过,毛皮动物、禽类和爬行动物,我有时也要选用。我以两分硬币作为酬劳,让邻居家的孩子为我提供货源。一到春天、夏天,他们便常常满心欢喜地跑到我这里来,有时用小棍挑着一条死蛇,有时用甘蓝菜叶包着一条蜥蜴。他们还向我提供用捕鼠器捕捉到的褐色家鼠,渴死的小鸡,被园丁打死的鼹鼠,被车轧死的小猫,被毒草毒死的兔子。这是一桩买家和卖家都十分满意的交易,以前村子里不曾有过,将来恐怕也不会有。4月很快地过去了,罐子里的昆虫越聚越多。首先到访的是小蚂蚁。为了远离蚂蚁这不速之客,我才把罐子吊在空中的,可蚂蚁却对我的这番图谋嗤之以鼻。一只死动物刚放进罐子里还没两个钟头,尚未发出尸臭,它们不知怎么就赶来了。这帮贪婪的家伙沿着三脚架的支脚攀缘而上,爬进罐内,开始解剖尸体。如果此肉正合它们的胃口,那它们就会在沙罐里安营扎寨,挖一个临时蚁穴,以逍遥自在地处理这丰富的食物。
这一季节,正是蚂蚁工作最繁忙的时节。它们总是第一个发现死动物。并且,总是等到死尸被啃噬得只剩下一点儿被太阳晒得都发白了的骨头时才最后一个撤离。这帮流动大军离得老远,怎么就会知道那看不见的高高的三脚架顶上有吃的东西呢?而那帮真正的肢解尸体者则必须等到尸体腐烂,发出强烈的气味,才会得知方向的。这就说明,蚂蚁的嗅觉比其他昆虫要灵敏得多,在臭气开始扩散开来之前,它们就已经嗅到尸体所在的地点了。
当尸体搁置了两天,被太阳烤熟烤烂了之后,臭气就散发出来了。这时候,啃尸族也就纷纷地赶了来。只见皮囊、腐阎虫、扁尸甲、埋葬虫、苍蝇、隐翅虫等一窝蜂地向尸体冲上去,啃噬它,消耗它,几乎把它吃个精光。如果光是蚂蚁在打扫战场的话,它们只能一点一点地搬,打扫卫生的工作要拖得很久。但上述的那帮昆虫,干起活来雷厉风行,很快就能完成清扫任务。有些使用化学溶剂的昆虫,其效率更高。
最值得一提的当然是苍蝇那一类昆虫,它们简直就是高级净化器。苍蝇的种类繁多,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这些骁勇善战的勇士每一位都值得我们去仔细观察,大书一笔。但这会让读者们感到厌烦的。我们只需了解几种苍蝇的习性,便可知其他种类的苍蝇的习性了。在此,我只把自己的观察研究范围局限在绿蝇和麻蝇身上。
绿蝇浑身上下一片闪亮,是大家司空见惯的双翅目昆虫。它那通常呈金绿色的金属般的光泽,可以与最漂亮的鞘翅目昆虫——金匠花金龟、吉丁、叶甲虫等一比高低。当我们看到如此华丽的服装竟然穿在清理腐烂物的清洁工身上,总不免觉得十分惊诧。经常光顾我的那些吊着的沙罐的是三种绿蝇:叉叶绿蝇、食尸绿蝇和居佩绿蝇。叉叶绿蝇和食尸绿蝇呈金绿色,为数不多,而居佩绿蝇则是闪着铜色光亮。这三种绿蝇,眼睛都是红红的,眼圈则是银色的。
个头儿最大的是食尸绿蝇,但干起活儿来最内行的当数叉叶绿蝇。4月23日,我碰巧看见一只叉叶绿蝇在产卵。它落在一只羊的脖颈椎里,把卵产在那里面。它一动不动地在那里足足待了一个钟头,把卵全都产了进去。我影影绰绰地看见了它那红眼睛和白面孔。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产下的卵全部收集起来。
我本想数一下究竟有多少个卵,但此刻却没法去数,因为它们聚在一起,密密麻麻,难以计数。只能把这个大家庭养于一只大口瓶中,等它们在沙土地里变成蛹之后再数。我发现了157只蛹,这肯定只是一小部分,因为我后来又对叉叶绿蝇以及其他的绿蝇进行过观察,发现它们总是分好几次产下一包一包的卵,这真可以组建一支大兵团了。
我之所以说绿蝇分好几次产卵,是因为我观察到以下的一些情景,可以做证。我把一只经多日暴晒、有些发软的死鼹鼠平放在沙土上。它的肚皮边缘有一处鼓胀起来,形成一个穹隆。绿蝇和其他双翅目昆虫从来不在裸露的表面产卵,因为脆弱的胚芽经受不住暴晒,所以必须把卵产在阴暗隐蔽的地方。
在目前的情况之下,唯一的入口就是死鼹鼠肚腹下的那个皱褶。今天,只有在那个地方才有产卵者在产卵。一共有八只绿蝇。只见绿蝇或单个或几个地潜入这个理想的窟窿下面。爬进窟窿的绿蝇在里面需要待上一段时间,在外面的绿蝇则需等待。等待者十分焦急,一次次地飞到洞口去张望,看看产房里的情况,是否已经产下了小宝宝。产房里的产妇终于出来了,停在死鼹鼠身上歇息,等着下一轮再进入产房继续产卵。产房中进来了新的绿蝇,它们也得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然后才把床位让给下一批产妇,自己则去外面晒晒太阳,养精蓄锐。整个上午,只见它们就这么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由此得知,绿蝇产卵是分几次的,中间有几次休息的时间。当绿蝇感到已成熟的卵尚未进入输卵管时,它就会待在太阳底下,不时地飞起来转上一圈,然后落在死鼹鼠身上凑合地吃点喝点。当成熟的卵进入输卵管时,它们便会尽快地找到合适的产房生下宝宝,卸去重负。因此,整个产卵过程需要持续两天。
我小心谨慎地把其身下有绿蝇在产卵的死鼹鼠掀起来,看见绿蝇正在产卵,十分忙碌。它们用输卵管的尖端,迟疑地在摸索着,想尽量地把卵排在卵堆的最深处。当红眼产妇神情严肃地生产时,有不少蚂蚁正在它的周围忙着打劫,许多蚂蚁在离开时,嘴里都叼着一只蝇卵。我还看见一些胆大包天的抢掠者竟然爬到输卵管下面去抢掠。产妇并不予以理睬,任由它们去胡作非为,大概它心里有数,自己肚子里有的是卵,抢走那么一点儿算不了什么,无伤大雅,何必大动肝火。
确实,幸免于难的卵已足以保证绿蝇产妇组建一个兴旺发达的大家庭了。过了几天,我又回到那座妇产医院,掀起那具死鼹鼠看了看。在那具尸体下面的恶臭的浓血里,许多只小虫子在蠕动着。蛆虫的尖脑袋冒出了浪尖,晃动一下,立即又缩进到浪谷里去。这里真的是像波浪滚滚的海洋。掀起死鼹鼠的腰间部位之后,那景象让人恶心、发毛,但是,必须经受住考验,否则以后见到更可怕的情景就难以支撑住了。
我们现在见到的产房是一条死蛇组建的。它盘成一个旋涡状,占满了整个罐子的底部。只见不少的绿蝇纷纷飞来,而且,还有一些在继续飞来,壮大这支产妇大军。产房里不见你争我斗地抢床位的现象出现,产妇们都自顾自地在生产。死蛇那一圈圈盘旋所造成的缝隙是最理想的产卵处所,这里可以避开毒日头的暴晒。金色的苍蝇排列成一根链条似的,相互间紧挨着。它们尽量地在把输卵管往缝隙里插,连翅膀被揉皱翘到头上也在所不惜,生产是头等大事,哪儿还顾得上这种打扮上的小事?它们一个个全都屏声静气的,红红的眼睛看着外面,所排成的链接,时而会出现几处断裂,那是因为有几个产妇离开了自己的产床,飞到死蛇产房旁边散步,等待下一批卵子成熟进入输卵管之后,再回到断裂处,再次产卵。(www.xing528.com)
尽管链接常常出现断裂,但生产速度并没减下来。仅仅一个上午,那螺旋状的缝隙中,就布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卵。可以把这些卵成块地剥离下来,上面一尘不染。我用纸做了个小铲子,铲下来一大堆白色的卵,把它们放进玻璃管、试管和大口瓶里,然后,再放上一些必要的食物。
卵的长度约一毫米,呈圆柱形,表面十分光滑,两头略显圆圆的,24小时之内便可孵出。这时候,我脑子里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绿蝇的幼虫将如何进食?我知道应该喂它们一些什么,可我都不清楚它们怎么吃。它们的吃法,从这个词的严格意义上来说,那能叫吃吗?我心存此怀疑是不无道理的。
我们来观察一番那些个头儿较大的绿蝇幼虫。它们是蝇类的普通幼虫,头部尖尖的,尾部呈截断状,整体看上去呈长锥形。尾部的皮肤表面有两个棕红色的点,那是气门。被称为头部的那个部位,其实只是肠道的入口,也可称之为幼虫的前部,那里有两个黑色的爪钩,装在半透明的套子里,时而微微向外凸出,时而收缩回套子里。那是不是可以被视之为大颚呢?绝对不行,因为这两个爪钩并不像真正的爪钩那样是上下对生的,它们是平行地长着的,永远不会相合。
那么这两个爪钩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它们是幼虫的行走器官,是移动爪钩。它们可以起到支撑的作用,在反复地一伸一缩的过程中,幼虫就能往前爬去,幼虫就是靠着这个看似咀嚼器的器官在行走的。幼虫的喉头犹如一根登山用的拐杖。我把幼虫放在一块肉上,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便发现它在散步,忽而抬起头来,忽而低下头去,每次都在用爪钩捣肉。当它停下来时,其后部静止不动,而前部则保持弯曲,以探测空间,那尖尖的脑袋在探索着,前进,后退,将那黑色的爪钩一伸一缩的,如同活塞在不停地运作一样。我观察得十分认真仔细,却并未发现它的“嘴”沾到过一点儿撕扯下来的肉,也没看见它吞进过肉。爪钩不停地敲打着那块肉,但却从未从肉上咬下过一口来。
然而,蛆虫却在长大,变胖。那它到底是怎么吸取食物的,它可并未嚼食呀?它虽然没有吃,但它应该是喝了。它的食谱是肉汁。肉是固体物质,它不会使之液化,那它就得运用某种特殊的烹调方法把肉变成可以吸食的液体。我们得想方设法揭开它的这一秘密。
我弄上一块大小如核桃一般的肉块,用吸水纸把水分吸干,放在一头封闭的玻璃试管里,在这小块肉上,我还放了几小坨卵,是从沙罐里的那条死蛇缝隙中采集的,大约200粒。然后,我把玻璃试管口用棉花球塞上,将试管竖起,放在实验室的一处避光的角落里。我又弄了一个玻璃试管,如法炮制,只是里面没有放蝇卵,我把它放在前一个试管旁边,以作参照。
蝇卵孵化后只两三天,结果就让我感到十分惊讶了。那块用吸水纸吸干了的小肉块已经变湿了,甚至在幼虫爬过的玻璃管管壁上都留下了水迹,幼虫蠕动着经过的地方,都出现了一片水汽。而作为参照物的那个试管仍旧是干的,这就说明幼虫蠕动时所经过的地方留下的液体并不是从那块肉里渗出来的。
另外,幼虫仍在不停地工作着,其结果更加证实了这一点。那块小肉简直像是放在火炉旁边的冰块似的,一点一点地在融化,很快,那肉便变成了液体。它已经不能称其为肉了,而是里比希提取液。如果我把试管的棉花球弄掉,把试管倒置,里面的汁液会流得一滴也不剩的。
这绝不是肉质腐烂所导致的溶解,因为在作为参照物的试管里的那块同样大小的肉块,除了颜色和气味变了之外,看上去仍和原来的一样。原先是一整块,现在仍旧是一整块。而那块经过绿蝇幼虫加工过的肉块,却已经像是融化了的黄油似的稀稀的了。我们所见到的就是绿蝇幼虫的化学功能,我想,研究胃液作用的生理学家见了也会自叹不如的。
这之后,我又用煮熟的鸡蛋蛋白做了实验,获得了更加强有力的证据。我把蛋白切成榛子一般大小,经过绿蝇幼虫加工之后,溶解成为无色的液体,我若不是做实验,知道是什么材料,真的会以为那液体就是水。液体的流动性强,幼虫在液体中失去了依托,不谙水性,便溺死其中。它们是因为尾部被淹没,窒息而亡的。幼虫尾部有张开的呼吸孔,如果泡在密度较大的液体中,呼吸孔会浮在液体表面上,但是,在流动性很强的液体中,呼吸孔就无法溶于水面上了。我同时也放了一个试管在一旁作为参照,管子里同样是没有放入绿蝇幼虫,结果,这个没有幼虫的试管里的熟蛋白块仍旧一如先前,硬度也没有变,如果不被霉菌侵蚀的话,它会变得更加坚硬。
其他的装有四元化合物——谷蛋白、血纤维蛋白、酪蛋白和鹰嘴豆豆球蛋白的那些试管里,也发生了类似的变化,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而已。幼虫吸食了这些物质里的蛋白质,身体长得胖胖的,只要是能避免被淹死,那就万事大吉,就能健康地成长。生活在死尸上的幼虫也不见得比它们长得更好。再说,试管里的幼虫即使掉进液体中,也不必惊慌失措,因为试管里的物质仅仅处于半液化状态。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液体,而是糊状流质。
即使食物达到了这种不完全的液化状态,绿蝇幼虫仍不满意,它们仍然希望把食物变成液体。它们无法吃固体食物,所以喜欢流质,喜欢把头埋到流质里去吸食,仿佛在喝汤似的。那种起着相当于高级动物的胃液作用的溶液,无疑是来自它们的口腔。如同活塞似的不停地运作的爪钩连续不断地排出微量的溶液,但凡爪钩接触到的地方,都留下了微量的蛋白酶,致使被接触处很快渗出水来。既然消化总的来说就是在液化,所以我们可以明确地说,绿蝇幼虫是先消化食物,然后再进食。
我从这种看似令人恶心的实验中得到了乐趣。我想,意大利学者斯帕兰扎尼发现,生肉块在那沾了小嘴乌鸦胃液的海绵作用下,变成了流质时,势必与我此时此刻的感受是一样的。这位意大利学者发现了消化的秘密,并成功地在试管里完成了胃液作用的实验,而当时,胃液的作用尚不为人所知。我这个远方的信徒也见到了使这位意大利学者惊讶不已的现象,不过,实验物却是人们无法想象得到的。绿蝇幼虫代替了小嘴乌鸦,它们腐蚀了肉块,破坏了肉块中的谷蛋白和熟蛋白,使之变成了液体。我们的胃是在隐蔽状态下工作的,而绿蝇幼虫却是在体外,在光天化日之下完成其功效的。它先消化,然后才把消化物像喝汤似的喝下去。
看见这些绿蝇幼虫把头埋进这种汤里去,我就在寻思,它们真的不会咀嚼吗?或者不会以更直接的方式进食吗?为什么它们的皮肤罕见的光滑,难道皮肤能够吸收食物吗?我在拿金龟子和其他食粪虫做实验时,发现它们的卵明显地在变大,因而自然而然地便认为那是因为它们吸入了孵化室里的油腻空气所致。我认为,绿蝇幼虫能够依靠自己全身的皮肤吸收食物,除了“嘴巴”在吸食像汤似的液体以外,它们的皮肤也在帮助吸收和过滤。这也许就是它们必须先把食物变成液体的原因之所在。
我再举一例,以兹证明幼虫事先将食物液化的事实。如果把鼹鼠、蛇或其他动物的尸体放在露天的沙罐里,上面套上金属网罩,以防双翅目昆虫侵入,那么,尸体便会被烈日暴晒,变干,变硬,而不会像预料的那样使尸体下面的沙土润湿。尸体都是会渗出液体的,任何一具尸体都像一块吸足了水分的海绵似的,尽管水分的渗出极其缓慢,但都会被干燥的空气和热气蒸发掉的,因此,尸体下面的沙土能够保持干燥,或者说保持基本的干燥。尸体因此而变成了木乃伊,变得如同一张皮了。
相反,如果沙罐不用金属网罩住,任由双翅目昆虫自由进出,情况马上就会大不相同。三四天的工夫,尸体下面就会出现脓液,而且沙土地被浸湿了一大片,这是液化的开始。
我又用一条较大的蛇做了实验,这条蛇长约1.5米,有粗瓶颈那么粗。由于体积过大,超过了沙罐的容量,我便把它盘成双层螺旋状。当这个美味佳肴在旺盛地分解时,沙罐简直成了一片沼泽地,无数只绿蝇幼虫和更强大的液化器——麻蝇幼虫在这片沼泽地里蠕动着。
沙罐里的沙土被浸湿之后,泥泞不堪,仿佛经受了一场大雨似的。液体从沙罐底部那个盖着一个扁卵石的预留小孔里滴下来。这是蒸馏器在运作,那条死蛇正在这只尸体蒸馏器中蒸馏。一到两周之后,液体将会消失,被沙土吸干,黏糊糊的沙土地上只会剩下一些鳞片和骨头。
总之,绿蝇幼虫可以说是世界上的一种力量,它为了最大限度地将死者的遗骸归还给生命,将尸体进行蒸馏,分解为一种提取液,让大地吸收,使大地变成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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