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秦岭南麓、陕、甘、川交界的深山老林里,有一所不为人知的民办研究所。这个只有8个人的研究所,经过8年奋斗,在几乎与世隔绝的老林里建立了两处共1300亩的中药材生产试验基地。昔日“远看青山在,近看不成材”的次生林,被以黄连、杜仲、山茱萸为主的22种名贵中药材所代替,给国家创造了潜在经济价值约2000万元,直接经济收入达50万元。
下渭沟密林深处,一面崚嶒的半弧形绝壁下,三排土坯瓦房组成一个小小的院子。土墙上,挂着一串串晒干的香菇。房内,一张木床,几把椅子,桌上堆满了书籍,壁上悬挂着黄连、天麻标本,地上燃一盆红红的炭火。这就是黄连研究所的“大本营”。尽管密林内栖息着大熊猫、金丝猴、香獐等珍稀动物,野生的经济林木和名贵稀有中药材,但这里阴暗、潮湿、没电、远离乡镇,交通极不方便,一般人觉得它连起码的科研条件也不具备。61岁的所长张瑞鲁却说:“这里是搞科研的‘乐土’。”
1982年,搞了30多年农技推广工作的张瑞鲁提出贷款到洛塘山区搞科研时,16个人的农科所,赞成者和反对者形成8对8的局面。反对者按部就班,赞成者一头钻进了下渭沟。
61万元贷款,一年下来光利息就要5000元。要是单纯搞课题,连利息也背不起。他们先从生产入手,育苗卖钱,以生产搞回收,以回收促试验,以科研带生产。岂料如此一来,风声骤起,有人说他们的“方向有问题”,有的人告他们“破坏资源”。8个人思前想后,干脆来了个破釜沉舟,留职停薪。1984年开始,8个人摆开了背水一战的架势,把往后的光阴全押给了下渭沟这片老林。
没有工资,没有奖金,没有事业费,每个人既是课题主持人,又是生产者和经营者。年初与所里签订科研、生产合同,年终按效益的20%提取工资;超收分成,减收不补,工资、奖金、补贴全在自己那块研究基地上。张瑞鲁算了一笔账:全所职工每小时必须创造8元钱产值,才能保证研究所持续发展的势头;每个人每年必须干够300天,才能够完成合同书下达的指标。为此,他们坚持“种苗保本,以短养长,黄连为主,多种经营”的原则,依靠香菇、木耳等短线产品,回收一部分资金,用于发展长远性产品。8年来,他们先后承担了17项省、地、县级及自列的科研课题。
药林矛盾是黄连生产的老大难问题。传统的栽培方式是毁林种连,老话说“一亩连,三亩林”,即搭1亩黄连棚要砍掉3亩林。他们研究出杜仲、山茱萸与黄连同步栽培的方法,大面积推广杜仲与黄连间作技术,使这一矛盾得以有效解决。
副所长刘燕介绍说,现在,我们种1亩黄连,砍掉1亩灌木林,间作上220株杜仲树。杜仲的再生能力很强,砍后第二年重新抽枝生长。如果8年成熟后每年伐20株剥皮,10年后新的又长成了。真是“青山常在,永续利用”,1亩地当成2亩用,既收获了黄连,又把低值的次生杂灌林改造成为经济价值很高的木本药材,保护了生态,也发展了中药材生产。8年来,所里采取与黄连间作和在荒山种植的办法,共栽种杜仲800亩、33万株,山茱萸200亩、2.7万株。杜仲按每年间伐1万株计算,可连续砍30多年;山茱萸3年开花结果,可持续产果100年左右。这就是他们贡献给国家的一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良好的生态、经济效益,纠正了人们的一些偏见。1989年,一直认为种药材影响植被的林业部门,主动找上门来,给了研究所1万元经费,希望他们搞个人工造林的样板,把100亩灌木林改造成经济林。
黄连很苦,白手起家的创业日子比黄连还苦。他们刚进沟时,茫茫一片山林,没有粮食,没有住房,甚至连羊肠小路也没有。无处栖身,他们在“大跃进”办猪场遗留的石板房里一住就是7个月,借的一顶旧帐篷,夏天酷热难耐,冬天寒风刺骨,雨天到处漏水。粮食、种子、苗木、生产工具,全部从沟外一点点、一趟趟背来。老的、少的,个个拼了命,天不亮就出工,爬十几里山路,开荒栽连。中午在地头就一瓢泉水啃几口干馍,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山区气候多变,常常风雨交加,寒雾袭人,他们就在泥水里挖坑种树。脸和手被石头、荆棘划破,脚被蚂蝗叮得又痛又痒,鲜血直流。还有野猪、老熊、毒蛇出没林中,时常与人不期而遇……(www.xing528.com)
瘦削高大的张瑞鲁说:这儿远离城市,看一场电影都不容易,大家一蹲就是10个月,我这个老头倒没啥,年轻人可真不容易。知己好友劝我们急流勇退,见好就收。有的干脆说把药材挖了,卖了,给县上交个十来八万,把这届政府帮一帮,对你们照顾好一些,荣誉也多。我和刘燕鼓励大家:“人生何所求,贡献方自慰。”荣誉我们要,但不是最终目的。我们最大的追求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洛塘山区及类似地区的经济发展走出一条新路,树立一个样板。
生得端庄干练的刘燕,总是不愿多谈自己。这位36岁的副所长,把一个女人最美好的韶华奉献给了大山。刚来时,她还是个姑娘,现在孩子都8岁了,一直生活在江苏无锡姥姥身边。夜深人静,她也时常为思念娇儿亲人饮泪。但她深知干事业就得有牺牲的道理,忍受着肠炎、关节炎的疼痛,在风雨无常的深山里继续书写自己的人生。
另一位女性,年仅19岁的罗小琴说得更为质朴:我们在深山搞科研,就像黄连一样,苦了自己,甜了他人。虽然辛苦,但“黄连地里弹琴,苦中作乐”。同学相见,问她:“黄连很甜吧?”她回答说:“很甜。”心里却在笑:怎么连“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句话都不知道呢!
下渭沟人却真正体会到了黄连的甜味。
据说沟里原来有40户人家,生活艰辛,到解放时仅剩6户。沟里山重水复,老年人有话:买牛不能买大的,只能买牛犊,大了进不来。年复一年刀耕火种,种点小麦、玉米、黄豆,经常遭到野猪、老熊的袭击,人们感叹:“要叫夫妻同房住,除非包谷搬上房。”结果32口人守着4000亩林子,却“住的石板房,穿着梭梭衣,吃的包谷珍珍酸菜饭”。到了1982年,6户人家不得不做起搬家的准备。
黄连研究所留住了含泪离乡的山民。先后无偿支援他们黄连籽200公斤,黄连苗15万株,杜仲3000株,山茱萸苗5000株,香菇菌种300瓶,价值5000多元。现在,下渭沟户均1亩黄连,人均百株山萸树,百株杜仲树。仅杜仲一项,1989年户均收入1000元,去年人均收入300元。人们说,“过去出门愁,进门愁,愁来愁去没办法”,如今“吃不愁,穿不愁,科技进山挖穷根”。
下渭沟仅仅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本着“弯路留给自己,经验传给群众”的原则,研究所向洛塘山区的42个药材专业村,2500多个药材专业户,26个县、区、乡办药场传授中药材栽培技术,提供籽种、苗禾。洛塘区已有1.2万亩次生杂灌林被改造成拥有600万株杜仲、山茱萸的经济林。武都县黄连种植面积由1982年的448亩发展到702亩,以县为单位,居全国第三。
(《瞭望》1991年5月27日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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