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以南,冈底斯山和念青唐古拉山脉以北60多万平方公里的范围,是有名的青藏高原的腹心,我国重要的天然牧场羌塘(藏语:北方高原)草原就分布在其中。这里气候酷冷,氧气稀薄,交通不便,人烟稀少,海拔4500米以上,有的地方至今仍是“无人区”。
1988年9月,记者随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少数民族经济学习考察团,出格尔木,进昆仑山,过沱沱河沿,翻越唐古拉山口,到达藏北重镇那曲,目睹了腹心地带那神奇壮观、令人敬畏的风貌。17个小时疾驰826公里青藏路,所见所闻虽然浮光掠影,印象却刻骨铭心。
这是一段令人难忘的、艰难困苦的旅程。从临夏出发前和从西宁到格尔木的几天行车中,考察团中从年近60岁的老人,到20多岁的小伙子,谈论最多、最关心的就是这一段路,人人都在为顺利安全通过这里积蓄力量,做着准备。虽然9月12日晚临睡前,大家依旧有说有笑,似乎对第二天艰苦的行程毫不在意,其实人人心里都有点沉重,只是自行壮胆,不说罢了。
行进在自东北向西南斜贯腹心地带的青藏公路上,多么冷漠和缺乏激情的人都会心生一种探险家的豪迈之情,都会为公路两旁神奇迷人的高原风光所陶醉。尽管“过了日月山,两眼泪不干;过了唐古拉,难见爹和娘”的说法,会给你的心境罩上凄凉悲伤的阴影,但你绝不会却步不前。这段路太艰难了,也太神秘了,你畏惧他的险恶,你同时渴望亲身探访一下这个“生命的禁区”,亲眼看一下他可怖可叹的面目。
在西藏处于农奴制度的时代,甘肃临夏等地的商人进藏时带着好枪,骑着好马。老年人回忆说:所有的人翻过日月山后,都要在一片大草滩上停下来,一边把骡子在那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喂得膘肥体壮,一边等候其他商人。直到聚集了五六十人才敢启程。如果有人来晚了赶不上大部队,只能退不能进,势单力薄生命都无法保障,还谈什么买卖?
如今明目张胆危及生命的恶势力是没有了,但唐古拉山地区恶劣的气候仍然令人生畏。有关资料说,这里空气稀薄,干燥寒冷,多风缺氧,气压在650百帕以下,仅及海平面的2/3;空气密度大多在0.72到1.2公斤/立方米之间,只及海平面的56%—80%;大气含氧量在0.174到0.233公斤/立方米之间,比海平面少20%—40%;纯水的沸点只有85到94摄氏度。
高原反应时刻威胁着涉足这里的人们。解放军进藏和修建青藏公路时,不知有多少年轻的生命长眠在冻土带下。近几年,甘肃临夏的上万名商人奔波在这条线上,据说有28名买卖人因各种原因无常(去世)在这一带。通过这儿的人最怕得感冒,在内地一两天能过去的感冒,在高原上需一周多。随着海拔的升高,则越来越严重,很容易发展成肺水肿,甚至有生命的危险。有经验的人说,这是个变幻莫测、琢磨不透的地方,也许你第一次就反应不止、无法前进,也许你走了几次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异常感觉,但有一次没有任何预兆,你就突然遭遇不测。
更能适应这里恶劣气候的回族商人告诉记者,虽然他们常年奔波惯了,但每次过唐古拉仍不免提心吊胆。有一位军人驻守兵站三年毫无反应,有一天突然跌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临夏到拉萨2100多公里,个体户开车两天赶到,这样的高速度固然来自少数民族吃苦耐劳的身体素质,但也是高原上难测的风云逼出来的。谁也不想在半途停留,直到过了分界岭一样突兀而起的唐古拉山口,疲惫的旅人才敢放心地舒口气。
我们过的那天遇到的是好天气,没有下雪,没有大的风暴,但五道梁一带天空阴沉,大团大团黑白相间的浓云从远方的雪山顶一直铺到头顶。尽管从车里看去,仿佛凝固不动,但那密集的阵势让人不寒而栗。在驶近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时,许多人有了反应,嘴唇紫黑,呼吸急促,喉咙干痛。我也没有例外,头疼强烈,时而在脑后,时而在额头,时而在左右鬓角。在山口,刚一下车,寒风隆隆扑来,等匆匆忙忙在写有“唐古拉山口”的石碑前照完相钻进车里时,清鼻涕已经难以控制,要不是吃了副州长给的一片阿司匹林,恐怕当晚11点到达那曲时,我也会像许多人一样头重脚轻。
亲临其境,青藏高原腹心给我的印象并不那么可怕。出了格尔木,青藏公路一直上升,戈壁草滩上,黄草时密时疏,砾石杂乱裸露,远处错落相连的山峦,白雪覆盖,次第升高。鼎鼎大名的昆仑山口,路碑上的海拔为4767米,山口并不险要,北部山岭较高,南面川地丘陵相间,光秃无草。我们下车,纷纷在路标旁照相,并无不适的感觉。
向上,一直向上。远远看见罩在云里的雪山,慢慢奔来又慢慢甩在身后。翻过烽火山,进入昆仑山脉南缘山系,绝对海拔已在5000米上下。四望坦荡无垠,远望并不高的雪山,如两条银练起伏在左右,托着蓝天白云,渺无止境地向前推展。宽阔的公路像谷地中央的一把匕首,笔直地指向前方的蓝天。黄绿茸茸的草原上,不时可见三五成群的藏羚羊,或在远方的草丛晃动,或在公路不远处目送奔驰的车辆。这里是绝对禁止狩猎区,警告路人的大木牌醒目地在路旁闪现。
过长江之源沱沱河,开始进入唐古拉山地区,公路弯曲上升了,地形地貌有了明显的变化。昆仑山脉一带地势起伏不大,地形变化不多,而这里地势高峻,地面崎岖,草场越来越小,黑色湿润的沟谷滩地上,生长着低矮的藏蒿草,苔藓地衣、线叶蒿草、凤毛菊、金莲花等耐寒植物。草原属典型的高寒草甸类草场,牧草细小密集,如结实的黑绿色绒毯铺在低山、沟谷地带。让人高兴的是,这里河流密布,湖泊众多。从沱沱河沿到唐古拉山口近300公里路上,知名不知名的河流像灰蓝的带子伸展在草滩上;大大小小的湖泊更像一面面不规则的镜子躺在厚实的牧场中,清亮爽目。(www.xing528.com)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世界屋脊”上竟有如此美丽的景色:高山草原辽阔平坦,黑色的牦牛,灰色的羊群散落其间,晶亮的雪峰在草原尽头偷偷举首,很像镶在绒毯边的一溜象牙塔。辉煌的阳光下,纯净的蓝天,雪白的山峦,多彩的草地,幽碧的河湖,交融辉映,雄奇,静穆,壮美!在奔驰的汽车里望出去,我兴奋之余只发出这样笨拙的感叹:在这里,人才能真正感到大自然的奇妙和神圣,也领悟了一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这些千古绝唱的妙境。
这里没有湍急奔流的江河,遍布高原的无数条细流静静地、肉眼不易察觉地潺湲。密如星汉的大小湖泊更是一动不动地镶嵌在晚秋时节的草原上。若不是亲眼所见,你肯定不相信滔滔汹涌的长江、黄河之源竟是如此平和宁静。没有巍峨高峻的大山,看不到嶙峋巨大的岩石,扑入眼帘的雪山只在大草原遥远的地平线处熠熠闪光,尖尖的白顶与云儿融为一体,那么洁白,那么沉静,竟使人产生驾云而去的出世念头:前后都是蓝天,左右有青山白云,尤其“白云满地无人拾”,一团团栖落山头,挨近地面,像天女散落的花朵,可以任意采撷。个人置身其中,一时浑然忘我,不辨天上人间。
然而这是座真正的高原。他雄踞在距离海平面4000米以上的天宇下,以博大的胸怀孕育着中华儿女的生命之水。他把自己天下无敌的威力、风暴和严酷掩盖起来,不动声色地考验每一位来客。这里是强悍之人和冒险者的天下,奶油小生和窈窕淑女难以立足。这里是娇弱生命的禁区,却是不畏困苦的民族大显身手的地方。生活和奔波在这里的所有生灵都具有气吞山河的力量。
数以万计的甘肃临夏和宁夏西海固的回族、保安族商人走上高原。他们在“世界屋脊”上往来奔跑,贩运皮毛,水泥,日用百货;在长江源头架起锅灶,燃起炊烟;在海拔4700米以上的曲麻莱、安多淘金子、挖硼砂;在格尔木的大戈壁滩上装卸货物,开挖管道;在西宁、拉萨承包建筑楼房;在荒无人烟的西藏阿里地区修筑桥梁、公路……从出卖苦力到摆摊设点,从长途贩运到自开门店,从搭乘车辆到自买汽车,从一无所有到腰缠万贯,他们在青藏高原上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勤和汗水,换来了成功的喜悦和劳动的结晶。也与藏族等高原民族建立了亲密友好的关系,有人赞誉他们是促进青藏高原商品经济发展的“轻骑兵”。
除了牦牛、绵羊、雄鹰和藏羚羊,麻雀和野兔也顽强地生活在这里。万里苍穹下,它们奔旋在草丛里和晴空中,极不起眼。令人惋惜的是,路边死去的兔子太多。司机说,那些兔子大多是夜晚穿过公路时被飞驰的汽车压死的。
在这条世界上最高的公路上,奔跑最多的是解放军的车。十几辆满载的五十铃大卡车在无人区风驰电掣,那庞大的“躯体”和整齐的队列,让孤寂的旅人感受到一股力量。不过路边不时可见翻倒的车。我留意了一下,起码有十几辆。车头栽在路下,车厢仍在路面。开始我不理解,青藏公路这么宽阔平坦,怎么还翻车?后来才明白,穿过腹心地带的人们大都是昼夜行车,车速常在100公里以上,一到晚上疲劳的司机就分不清路面了。
与之相呼应的是,路基下常有大堆的玻璃碎片,人说那是侧翻后砸碎的啤酒瓶。虽然翻车给啤酒的主人造成一笔不小的损失,但我却觉得这是青藏路上的一景:这绿莹莹闪闪发光的东西让人感受到荒原上生的气息。
解放军的兵站,公路养护站,加油站,是这里唯一的建筑,有的只是几座简陋的平房,有的修成精致的二三层楼房,当我们在纳赤台,沱沱河沿,雁石坪等地的草滩上看见这些孤零零的建筑物时,心里倍感亲切。
碰死的野兔,翻倒的汽车,啤酒瓶碎片,疲倦的生意人……这些在其他地方不足挂齿的情景,在青藏高原腹心却让人领悟到一种蓬勃的生机和时代的浪潮。
(1988年12月)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