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统计学上讲,此时此刻,我们身处此地的概率是非常低的,以至于单是我们在这世间存在的事实已让我们惊喜莫名。我们能够活着出生已是克服了遗传学上的无数可能,我们之所以身处现在的位置,而不是别处,纯属运气。
若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我们存在的统计概率更是低得吓人。整个宇宙之间,物质可预测的常态便是随机性,是某种灵活的稳态,构成物质的原子和粒子呈现为无序的分散状态。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具有组织完好的结构,每一条共价键上都有左右扭动的信息。我们得以生存,靠的是在太阳光子激发的瞬间捕捉住电子,捕捉住它们每一次跃迁时释放的能量,把这些能量存入我们错综复杂的回路里。我们的本性是违背概率论的。这一切能够有条不紊地系统完成,又是这么千姿百态,从病毒到巨鲸都是这样,简直不可思议。而我们得以在数十亿年中浮浮沉沉延续着这种存在,而没有回到过去的随机状态,从数学上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另外,还有一种生物学上的不可思议,使得每个人都保持自己的独特性。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是几十亿分之一,可见这一概率之低。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细胞表面都载有特殊蛋白质构型的标记,每个人都可由指尖那块皮上的指纹,甚至还可能由特殊混合的气味被辨认出来。这么讲下去,你会越来越觉得惊异。
我们活着而没有怎么感到惊异,这件事大概并不令人惊异吧。毕竟,我们对于不可思议已经司空见惯了。我们生于斯而长于斯,已经像安第斯山里的原住民一样,适应这一海拔了。另外,我们都知道,我们的惊异是暂时的。迟早有一天,组成我们的粒子还要回到随机的混沌状态中。
此外,也有理由怀疑,我们其实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是绝对纯粹的实体。我们有种平凡感,这也使我们的惊异减轻。诚然,各种证据显示我们的细胞和组织内存在着生物学隐私(比如,在全球几十亿人口中,除了同卵双胞胎,任何两个人都能够识别和排斥对方的细胞膜),但在我们的头脑中,却存在某种滑动。事实上,没有人敢肯定地说,他的思想中存在着类似指纹或组织抗原的特异性。
人类大脑是地球上最公共的器官,它开放性地接收信息,也向外界发出信息。当然,它掩藏在头骨之内,秘密地进行着内部事务,但几乎所有的事务都是其他头脑里已经想过的东西直接产生的结果。我们在大脑之间传递着思想,如此具有强制性,如此迅速,以至于人类大脑似乎一直处于彼此融合的过程。
如果您能稍加思索,就会发现这一点实际上非常神奇。关于自我的古老观念——认为自我具有自由意志、自由进取,是自主的、独立的孤岛,原来是一个神话。(www.xing528.com)
我们的科学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取代这一神话。如果我们能用某种类似放射性同位素的东西,将一直在我们身边如同浮游生物一般飘荡的人类思想打上标记,也许可以从整个过程中厘清某种系统性的秩序,但为什么看上去又是近乎完全随机的呢?那你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定产生了误解。如果说,我们拥有这样复杂、有时看起来这样强有力的一个器官,大规模地应用它,只是为了制造某种背景噪声,那是说不过去的。在谈话的片段、几纸往日的书信、书刊的断章残篇、关于老影片的回忆以及纷乱的广播、电视节目的掩盖之下,一定要有更加容易理解的信号。
或许,我们只是刚刚开始学着使用这个系统,而作为一个物种,进化过程还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今天,我们每个头脑中进发的想法会在不同的头脑之间快速地传播,比如在香港和波士顿的宴会桌上,人们可能同时讲着一样的笑话,就好像我们发型的突然改变,就像今天流行的情歌,它们都是日后更复杂的聚合结构的初始阶段,可以跟生物进化早期漂游在浅水洼里的原核细胞相提并论。后来,时机适宜的时候,那些片段出现了融合与共生,那时,我们就会看到真核细胞和后生动物的思想,看到思想交错的巨大珊瑚礁。
这样的机制已经存在,并且无疑已经能够发挥作用,尽管迄今为止的全部产品基本上还是些片段。但不得不说,从进化的角度来看,我们运用大脑的时间还极其短暂,不过区区几千年,而人类的历史怕要延续几十亿年。在这几千年中,人类思想一直是零零散散地分散在地球各处。这样的思想交流,或许有某些规律,规定了它可以有效运行的临界浓度和质量。到了20世纪,我们才大步向彼此靠近,才得以在全球范围内融合,而从今往后,这一进程将会极其迅速地大踏步前进。
如果进展顺利,前景将相当可观。我们已经幸运地看到,思想的火花碰撞,已经荟萃成今天艺术和科学的结构。要做到这一步,只要把思想的火花在头脑之间流转起来,直到某种类似自然选择的机制做出最终的选择,选择的一切依据便是适者生存。
真正出乎我们意料之外,令我们错愕,跌破眼镜的总是那些突变型的出现。我们已见识过几个,它们像彗星一样,周期性地掠过人类思想的荒野。有些人对于从其他头脑倾泻而来的信息瀑布有着稍微不同的感受器,还有着稍微不同的处理机制,因此,经他们的大脑流出来再汇入整个大流的是新东西,充满了种种新的意义。巴赫便是如此,他给音乐倾注了基本的灵魂。在这个意义上,《赋格的艺术》(The Art of Fugue)和《马太受难曲》(St.Matthew Passion)对于进化中的人类思想来说,便是羽翼丰满的翅膀,是人有了与其他四指相对的拇指,是大脑额叶新的皮质。
但是,从今往后,我们也许不会这样依赖突变型。或者,我们周围有了更多的突变型,多到我们认不出来。我们需要的是更密集、更不受限制、更执着的交流,需要更多开通的渠道,甚至是更多的噪声及稍好一些的运气。我们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这样的角色令人困惑。人类作为参与者,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别无选择。作为一个物种,我们就是这样做的。作为旁观者,后退一步,不要干预,这是我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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