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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顿的大力士:细胞生命的礼赞

时间:2023-1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最具群居性的动物只能适应群体行为。它们被陈列在沙子上,放在一个大方匣子里,四周是塑料挡板,高得足以防止它们爬出来,爬到曼哈顿的街上。待我从电视和早报上得到了这消息,按捺不住地想要去曼哈顿时,却得知那些兵蚁全都死了。从中美洲丛林的土地到画廊的楼板距离很远,特别是你能想到,曼哈顿本身也是悬在某种水泥台上,由一些电线、煤气管道和供水管道的网络支撑着的。

曼哈顿的大力士:细胞生命的礼赞

又是昆虫

群居性昆虫聚居成群后,会发生质变,会不同于它们独居或成双成对时的样子。单个蝗虫是安静、审慎、固着的动物。但当一群蝗虫融入另一群蝗虫时,它们就会变色,内分泌显著变化,变得激动,活动加剧,直到足够多的蝗虫摩肩接踵地紧挤在一起时,它们就会振动,嗡嗡叫,能量赶得上一架喷气式客机,于是便轰然起飞。

沃森(Watson)、内尔(Nel)和休伊特(Hewitt)三人曾经从野外收集到大量白蚁,成群或成对地放在一起观察。放在一起的白蚁变得越来越友好和活跃,但没有产卵或交配的意向;相反,它们会缩减摄水量,注意自己的体重,其飞行肌肉内的线粒体代谢活动增加。成群的白蚁会不断地用触角互相接触,而这似乎是中心监管机制。关键是被动接触其他白蚁,而不是主动接触。即使去掉触角,只要频繁地被其他白蚁接触,任何白蚁都可成为群体中的一员。

孤立、成对的白蚁又成了另一种事物。一旦从蚁群中分出来,与周围白蚁的身体接触一停止,它们马上变得富有攻击性,冷漠刻板。它们开始强制性地饮水,不再互相接触。有时它们甚至咬掉彼此触角的末端部分,以消除诱惑。暴躁易怒的白蚁终于安下心来,要在这种不利环境中尽可能过得好一点。它们开始准备产卵,照顾新孵出的幼蚁,同时,飞行肌中的线粒体停止活动。

最具群居性的动物只能适应群体行为。离群之后的蜜蜂和蚂蚁除了死亡别无选择。谈不上什么独立个体的生命形式,它并不比从你皮肤表面脱落的细胞更具生命力。

与其说蚂蚁是独立的实体,不如说它像是组成某种动物的部件。它们是活动的细胞,连接彼此的是致密的结缔组织,它们在由其他蚂蚁组成的枝状网络中循环。条条线路交织得这样致密紧凑,使得蚁穴符合有机体的所有基本标准。

弄清楚蚁穴通信系统的运行机制是非常棒的。通过不断相互触碰,交换上颚随身携带的白色物质,它们就能把外界的信息传遍整个蚁穴:食物放在哪里,敌人离它们有多远,是否需要维修蚁穴,甚至太阳的方位。据说,登山运动员在阿尔卑斯山脉,会用变形虫形状的细长蚁穴作为指南针。蚁穴会管理整个机构的事务,使其各个蠕动的部件协调一致,保持通风、清洁,持续四十年之久,通过长长的触角取来食物,养育幼仔,捕获奴隶,种植庄稼,并不时像要生儿育女一样在近处生出亚群落。

群居性昆虫,特别是蚂蚁,已成为各种寓言素材。它们给人以勤劳、互相依赖、利他、谦卑、俭朴、耐心等印象,它们被用于我们社会道德领域的各个方面,从白宫直到街边的储蓄所,时时处处教导着我们。

而现在,它们终于成了一种艺术形式。纽约画廊展出了人们收集到的两百万只活的兵蚁,那是从中美洲借来的,以单个群落的形式展出,主题为“图案与结构”。它们被陈列在沙子上,放在一个大方匣子里,四周是塑料挡板,高得足以防止它们爬出来,爬到曼哈顿的街上。作品的作者根据自己的灵感和蚂蚁的口味,在不同位置放置了食物,并不断调整食物的位置,而那些蚂蚁就自动形成一些长长的、黑乎乎的、绳子一样的图案,延伸开来,像扭动的肢体、手、手指,爬过沙地,排成月牙形、十字形和长椭圆形,从一个站点伸到另一个站点。身着冬装的人们排着整齐的队凝神观看。蚂蚁和纽约客们共同组成了一幅抽象画,一座活动的雕塑,一幅行动画,一种行为艺术,一个事件,一场拙劣的模仿秀,只是视角不同。(www.xing528.com)

我可以想象,那些人围绕着塑料挡板移动脚步,肩挨着肩,有时碰碰手,交换一点信息,点点头,有时笑笑,像纽约人惯常那样随时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他们身上的线粒体开足了马力。他们围绕大匣子以整齐的队列移动,有分寸地、互不伤害地簇拥着往下看,点点头,然后退开,让新来的人进来。从远处看,围着装有长蛇状兵蚁群的白色塑料匣子的人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一遍又一遍地咕哝着,这些人看起来绝对是令人惊异的物种。他们莫不是从另一个星球上掉下来的?

很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这一切。待我从电视和早报上得到了这消息,按捺不住地想要去曼哈顿时,却得知那些兵蚁全都死了。

艺术形式彻底解体了,就像英国画家弗朗西斯·培根绘画作品中那些爆炸消失的脸一样。

没有任何解释,除了那个没有被证实的传言:可能是周末画廊的冷流造成的。星期一早上,它们懒了,活动不那么频繁了,没生气了。然后兵蚁开始死亡,开始是一部分,然后是另一部分,一天之内,两百万只蚂蚁全部死亡,被人扫进垃圾袋里,丢到外边,再由清洁车吞食、消化。

这是个悲凄的寓言。对其寓意我没有把握。但我想,这一定跟那塑料有关系,还有离开土地的距离。从中美洲丛林的土地到画廊的楼板距离很远,特别是你能想到,曼哈顿本身也是悬在某种水泥台上,由一些电线、煤气管道和供水管道的网络支撑着的。但我想主要还是塑料。在我看来,这是迄今为止人类造出的一切东西中最反自然的东西。我不信你能把兵蚁从地上悬起来,悬在塑料上,悬一段时间。它们会失去接触,耗尽能量而死去。

人总是不假思索地一脚踩在蚂蚁身上,一下就是一只或一小群,天天如此。但多达两百万只蚂蚁组成的庞然大物死了,我感到深深的同情,或者说是五味杂陈。我顿时心情焦躁,特别是想到曼哈顿和那个塑料台,我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伸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我知道其中有一段,恰好是此时此刻所需要的宽心丸:

人们将群居性昆虫和人类社会放在一起做了很多类比,这并不意外。然而,从根本上说,这些类比是错误的,没有意义的。因为,昆虫的行为是严格刻板化的,是由内生的指令机制决定的;它们很少甚至全然没有学习能力,它们缺乏根据多代累积的经验发展出社会传统的能力。

当然,只有我一个人读还只是一种不完全的安慰。要获得充分的效果,需要好多人齐声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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