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袆,字子充,浙江义乌人。师从黄溍、柳贯,与宋濂同门学友,同为明初婺学代表性人物。他强调《六经》以致用为其本。史学上,他与宋濂同任《元史》总裁官,并续吕祖谦《大事记》而作《大事记续编》七十七卷等。此外,他还著有《青岩丛录》《华川集》等文集,均收入后人编刊的《王忠文集》。洪武六年,奉诏出使云南,诏谕梁王归降,为北元使臣托克托所杀。建文时谥“文节”,正统年间改谥“忠文”,开明代文臣得谥之传统。《明史·忠义传》有载。
《宋元学案·沧洲学案下》王袆与宋濂、戴良等,同列“文贞(黄溍)门人”。其传云:
王袆,字子充,义乌人。幼秀爽奇敏,师事黄晋卿。元政乱,先生为书数千言,上时宰,危素、张起岩并荐,不报,隐青岩山著书。明洪武初,授江西儒学提举司校理,迁起居注,同知南康府事,召修《元史》,为总裁官。书成,擢翰林侍制,兼国史编修。奉使云南,为梁王把都所害。其遗文有《华川集》《玉堂杂著》诸书。正统间,追赠翰林学士,谥忠文。[154]
王袆在《儒解》中称:“有用之谓儒。世之论者顾皆谓儒为无用,何也?曰:非论者之过也,彼所谓无用,诚无用者也,而吾所谓有用者,则非彼之所谓无用矣。夫周公、孔子,儒者也。周公之道尝用于天下矣,孔子虽不得其位,而其道即周公之道,天下之所用也。其为道也,自格物致知,以至于治国平天下,内外无二致也。自本诸身,以至于征诸庶民,建诸三王,本末皆一贯也。小之则云为于日用事物之间,大之则可以位天地育万物也。斯道也,周公孔子之所为儒者也。”[155]在《原士》中曰:“呜呼!人之各习其业以为世用者,其为道举不易也,而其尤难者盖莫难于为士矣。士之难为何也必其性之尽于内者有以立其本,而才之应于外者足以措诸用也。”[156]
王祎认为儒者以致用为本,故学者及思想必须随时制宜。他在《王氏迂论序》称:“圣贤之道所以致用于世也,礼乐典章制度名物,盖实致用之具,而圣贤精神心术之所寓,故在学者尤不可以不讲。是故致用在乎经邦,经邦在乎立事,立事在乎师古,师古在乎随时。苟不参古今之宜,穷始终之要,则何以涉事济变而弥纶天下之务哉!秦汉以来,儒者之学或泥于训诂,或沦于辞章,或谣于清虚,或滞于功利,其于圣贤致用之道能通焉者鲜矣。”[157]王袆认为,无论是儒还是士必须“措诸用”,就是能经世致用。这种思想运用到对《六经》解读上,就有了“《六经》圣人之用”之说。他在《六经论》中云:“《六经》,圣人之用也。圣人之为道,不徙有诸己而已也,固将推而见诸用,以辅相乎天地之宜,财成乎民物之性,而弥纶维持乎世故。所谓为天地立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者也。”[158]“为天地立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乃儒家终极使命。儒学有此用世之使命在,其人其学就必然以能经世致用为的。这是王袆强调儒学和《六经》致用的逻辑起点。由是便有了《六经》之用,他说:
是故《易》者,圣人原阴阳之动静,推造化之变通,以为卜筮之具,其用在乎使人趋吉而避凶;《书》者,圣人序唐、虞以来帝王政事号令之因革,以为设施之具,其用在乎使人图治而立政;《诗》者,圣人采王朝列国风、雅之正变,本其性情之所发,以为讽刺之具,其用在乎使人惩恶而劝善;《礼》,极乎天地朝廷宗庙,以及人之大伦,其威仪等杀,秩然有序,圣人定之,以为品节之具,其用在乎明幽显辨上下;乐,以达天地之和,以饰化万物,其声音情文,翕然以合,圣人协之,以为和乐之具,其用在乎象功德格神人;《春秋》之义,尊王抑霸,内夏外夷,诛乱贼、绝僭窃,圣人直书其事,志善恶,列是非,以为赏罚之具,其用在乎正义不谋利,明道不计功。[159]
王袆认为,《六经》之用关乎趋吉避凶、图治立政、惩恶劝善、显辨秩序、和乐天地、正义明道等,涵盖了天地人神所有方面。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育,世故之所以久长而不坏,皆由《六经》使之然。故言“圣人之用载于六经,如日月之明,四时之信,万世无少替也”。由是观《六经》,其实乃圣人致治之要术,经世之大法,措诸实用,为国家天下不可一日或缺。既然如此,学者就不能以空言视《六经》,更不能以空言治《六经》。
王袆认为《四书》《六经》其理同一。他说:
以予论之,治《易》必自《中庸》始,治《书》必自《大学》始,治《春秋》则自《孟子》始,治《诗》及《礼》、乐必自《论语》始。是故《易》以明阴阳之变,推性命之原,然必本之于太极,太极即诚也。而《中庸》首言性命,终言天道。人道必推极于至诚,故日治《易》必始于《中庸》也。《书》以纪政事之实,载国家天下之故,然必先之以德,峻德、一德、三德是也。而《大学》自修身以至治国平天下,亦本原于明德,故日治《书》必始于《大学》也。《春秋》以贵王贱霸、诛乱讨贼,其要则在乎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而《孟子》尊王道,卑霸烈,辟异端,距邪说。其与时君言,每先义而后利。故日治《春秋》必始于《孟子》也。《诗》以道性情,而《论语》之言《诗》有日“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又日“可以兴、可以群、可以怨”。《礼》以谨节文,而《论语》之言《礼》,自乡党以至于朝廷,莫不具焉。乐以象功德,而《论语》之言乐,自韶舞以及翕纯皦绎之说,莫不备焉。故日治《诗》及《礼》,乐必始于《论语》也。此《四子》《六经》相通之类然也。虽然,总而论之,《四子》本一理也,《六经》亦一理也。汉儒有言“《论语》者,《五经》之管辖,六艺之喉衿,《孟子》之书则而象之”。嗟乎!岂独《论语》《孟子》为然乎?故自阴阳性命道德之精微,至于人伦日用家国天下之所当然,以尽乎名物度数之详,《四子》《六经》皆同一理也。统宗会元,而要之于至当之归,存乎人焉尔。[160]
王袆对朱子“四书学”的态度上,比宋濂与北山四先生学派似乎走得更近些。
王袆与宋濂一样,以继承和振兴吕学为己任。因此,对吕氏之学表现出十分的推崇。他曾在《宋景濂文集序》中云:“宋南渡后,东莱吕氏绍濂洛之统,以斯道自任,其学粹然一出于正。”[161]王袆认为,在南宋婺学“吕陈唐”三家中,吕学绍濂洛之统,粹然一出于正。吕学才是正学。因此,他即有志于继承振起吕学于元末明初。
最有力的事实是,他按照吕祖谦《大事记》体例,编撰了《大事记续编》。吕祖谦《大事记》共计27卷,其中中文12卷,附《通释》3卷,《解题》12卷。是书取司马迁《年表》所书,编年系月以纪《春秋》后事,始周敬王三十九年(公元前471年),迄汉武帝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每以一日排比一年之事。本欲起春秋后迄于五代,会疾作而罢。[162]此书亦具有体例,即如每条之下各注从某书修云云,一一具载出典,固非臆为笔削者可及也。《通释》3卷如说经家之有纲领,皆录经典中要义格言。《解题》12卷则如经之有传,略具本末而附以己见。凡《史》《汉》同异及《通鉴》得失,皆缕析而详辨之。又于名物象数旁见侧出者,并推阐贯通,夹注句下。《朱子语录》每讥祖谦所学之杂,独谓此书为精密。又谓《解题》煞有工夫,只一句要包括一段意思。王袆《大事记续编》基本上准此格局,只是将解题附于各条之下,而不另成一书。
王袆在《大事记后记》中云:
东莱先生吕成公,躬任斯道之中,诸经既皆有所论,而于史学尤长。其用古策书遗法作《大事记》,诚史家之大法也。当时朱文公盖深服之,谓自有史以来,无如此书之奇者。初公以为是书务存古意,故其与题解各自为书。今则《春秋》经传相附之例,以题解相附于各条之下。虽知非公只本意,而庶几习其书者,获便与观览。间窃以臆见复加搜辑,而补其一二。不匙之罪,则固所不敢逃也。[163]
王袆《大事记续编》中的史实,也基本上是接续吕祖谦《大事记》。其起自汉武帝征和四年(公元前79年),迄于宋德佑二年(1276),计1365年。今所见传本仅止于五代周显德六年(959)。王袆以正统论统领《大事记续编》,但他的正统论于欧阳修“正者,正天下之不正。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164]的正统论又有所发展。这主要反映在他引入了“妄”与“偏”两个概念。所谓“妄”者,“盖当其(是非)难明之际,验之天文”也,也就是说“天应人事”是妄说。而当其(是非)难明之际,唯“稽之人言”则就是“偏”。王袆认为,写史遇到(是非)难明的问题,不应该“验之天文”,或稽之前人之言。否则也不是正统论的主张。“论正统而不推天下至公,据天下之大义,而溺于妄于偏,其亦不明于《春秋》之旨也。”[165]坚持以天下“至公”和“大义”,去看待史实,才是史学正道和要的。
王袆在《大事记续编》中,多次批驳了这种“天人感应”论。如卷三中的“丙午,立婕妤王氏为皇后,封其父禁为阳平侯”条下,王袆作解题云:(www.xing528.com)
夫王莽变天下,以馅伪自谓裔出黄虞,其详不可致,诘然则沙麓萝月之类,皆假神怪以证愚俗耳。班固乃从而尽纪之,柳宗元作贞符如玄鸟巨迹、白鱼流火之异,一切排诋之,以扶正道,固安足以语此。[166]
此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八所载汉元帝封王政君为皇后事。其时为汉孝元皇帝上初元元年(公元前47年)。王政君阳平侯王禁次女,汉元帝刘奭皇后,汉成帝刘骜生母,王莽姑妈。王莽篡汉时,皇太子孺子婴只有两岁,太皇太后王政君据群臣之意,命王莽代天子临朝听政,称假皇帝。此时谶纬禅让之说盛行,符命图书层出不穷,如“求贤让位”“汉历中衰,当更受命”“天告帝符,献者封侯”。王莽则大加利用,献符命的人皆得丰厚赏赐。有人更献上金匮策书至汉高祖庙,大意言王莽为真命天子。次日,王莽则入高祖庙拜受,御王冠即皇帝位,定国号为“新”。王政君由此大怒将玉玺砸在地上,致使传国玉玺还崩碎了一角,不久忧愤而亡,与汉元帝刘奭合葬渭陵。故此,王袆由王政君引入王莽篡汉事,其时王莽自谓裔出黄虞,假神怪以证愚俗之事。而班固则对王莽事从而尽纪之,而柳宗元曾作《贞符》一诗,云:“於穆敬德,黎人皇之。惟贞厥符,浩浩将之。”对“符命说”进行了批判。
再如《大事记续编》卷四,“刘向奏《洪范五行传》”条解题:
天地灾异之大者,皆生于乱政,而考其所发,验以人事,往往道其所失,而以类至。日迅雷风烈必变,盖君子之畏天也。见物有反常而为变者,失其本性,则思其有以致而为之戒惧,虽微,不敢忽而巳。至为灾异之学者不然,莫不指事以为应,及其难合,则旁引曲取而迁就其说。盖自汉儒董仲舒,刘向与其子歆之徙,皆以《春秋》《洪范》为学,而失圣人之本意,至其不通也。俾《洪范》之书,夫其伦理,有以见所谓旁引曲取而迁就其说也。[167]
王袆认为,所谓“天地之灾异,生于乱政,验以人事”之说,是董仲舒、刘向、刘歆辈曲解《洪范》本义,是“失圣人之本意,至其不通也”。王袆说:“以谓天道远,非谆谆以谕人,而君子见其变,则知天之所以谴告,恐惧修省而已。若推其事应,而有合有不合,有同有不同,则将使君子怠焉。以为偶然而不惧,此其深意也。盖圣人谨而不言如此,而后世犹为曲说以妄意天,此其不可以传也。”[168]王袆主张对天地之灾异,要“以为偶然而不惧”,并“谨而不言”所谓“天人感应”。这表现了他具有注重人事的理性精神。
王袆的《大事记续编》有许多突破前人的地方。四库馆臣称:“考何乔新集,尝称袆此书予夺褒贬,与《纲目》不合。如《纲目》以昭烈绍汉统,章武纪年,直接建安。此书乃用无统之例,以汉与魏、吴并从分注。又《纲目》斥武后之号,纪中宗之年,每岁书帝所在,用《春秋》公在乾侯例。而此书乃以武后纪年。又李克用父子,唐亡称天佑年号,以讨贼为词,名义甚正。故《纲目》纪年,先晋后梁。此书乃先梁后晋,皆好奇之过。”[169]可见,王袆在《大事记续编》中,在刘备、武则天、唐中宗、李克用等纪年问题,都有与朱熹《通鉴纲目》存在不合之处。这说明王袆没有盲从正统论,而具有自己独立的史学见解。
王袆的《大事记续编》继承了吕祖谦的注重考证之旨。“如《通鉴》载汉武帝仙人妖妄之言,淖方成祸水之说,以为出于《汉武故事》《飞燕外传》,讥司马光轻信之失。纪光武帝省并十三国,以地志正本纪之误,此类考证、辨别皆为不苟”。王袆的《大事记续编》还保存了不少史料,如宋库《纪年通谱》因年久无传本,刘羲雯《长历》仅《通鉴目录》用以纪年,书亦散佚,而王袆此书间引及之,使不少失传的史料得以保留。且它亦与吕祖谦《大事记》同,于每条之下各注“从某书修云云”,“一一具载出典,固非臆为笔削者可及也”。[170]
王袆在表达自己续写《大事记》意图时说:“圣贤之道所以致用于世也,礼乐典章制度名物盖实致用之具,而圣贤精神心术之所寓。故在学者尤不可以不讲。……苟不参古今之宜,穷始终之要,则何以涉事济变,而弥纶天下之务哉!”[171]王袆认为,经世致用是圣贤之道的根本,具体的典章制度则是圣贤经世精神的寄托,也即致用的器具。“致用”是为了能够“经邦”,“经邦”就必须通过对具体事物的处理来表现,而获得处理具体事物经验的重要途径就是对历史的学习。
王袆与宋濂同任《元史》总裁官。“时编摩之士皆山林布衣,发凡举例一仰于先生(宋濂),先生通练故事,笔其纲领,及纪传之大者,同列敛手承命而已。逾年书成,先生之功居多”。而王袆则于“史事擅长,裁烦剔秽,力任笔削,书成拜翰林待制,同知制浩兼国史院编修官。公与宋濂同为总裁,笔削之劳,一无所委”。[172]可见,宋濂其实只是负责《元史》撰编之纲领,而王袆才是负责撰写的,以及将各人撰写好的内容修改润色并加以编排。《元史》中有相当多的内容是出自王袆之手。《元史·忠义传三》中有《刘耕孙传附刘焘孙》,其云:“余顷奉诏修《元史》,于凡以死询国者,必谨书之,厉世教,扶人纪也。当时得耕孙死事,既已登载,而有司不复以焘孙事来上,使其传阙焉,何世之不乐成人之善者,类如是软……因为著之于篇,以补史之阙文”。[173]可见,王袆在修《元史》时,对“忠孝”之事格外予以关注,《元史·列女传二》卷二〇一中的《禹淑静传》,与《王忠文集》卷二一《禹列妇传》所记内容相同,且文字亦略同,仅名字有一字之差。而对“忠孝”的关注,则是为了“厉世教,扶人纪”。
修史以“厉世教,扶人纪”,是可谓王袆史学要的,也是其热衷于史学的原因,更是其“经世致用”思想在史学实践中的体现。
王袆史学经世致用的思想,还表现在他对科学技术的重视,对务实学风的追求上。《元史·郭守敬传》中,王袆对这位在天文、水利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元代科学家,分别在《元史》的天文、历法、河渠等志之做了详尽的记述。王袆对郭守敬专注于天象术数、水利事功之学,而致经纶之用,表示了极大的赞赏。他说:
自古国家之兴,相与巩王基而宏大业者,固资鹿臣硕辅之力,而又必有博识特见之君子,通天人之学,而明于术数事功者出其间,以致夫弥纶之用,然后一代之治可得而成焉。观乎世祖之世,若刘秉忠、窦默、王询、郭守敬是己。守敬视诸人虽稍后,其尤称宏博而杰特者乎。夫自金、宋以来,学者务攻辞章,以哗世而取重,鲜有措诸实用者,况乎天象术数、水利事功之故,当世不讲久矣。而守敬独能任其绝学,精神心术之所及,度越古人远甚,用能成一代之制,而示百王之法。元之为国,于是继古帝而无愧矣。[174]
王袆认为,金、宋以来,学者只重辞章之学而不“措诸实用”,是不值得提倡的。而郭守敬以天象术数、水利事功之学,致力于经世致用,才是国家能不断发展而可以“继古帝而无愧”的人才。国家需要有这样“通天人之学,而明于术数事功”的实用型人才。
王袆青年时曾随黄溍与朱廉合撰过《义乌志》7卷。在大都期间,他曾以苏天爵的《国朝名臣事略》为基础,广泛搜集资料,编成《国朝名臣列传》,“总百有二十,辄用正史之体,仿宋《东都事略》而为之”,[175]在苏天爵记录的47位名臣的基础上又增补了73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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