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曰：“知人则哲，惟帝其难之。”①唐尧其知如神，尚以知人为难，况中人耶？后世亦有知人者，如武侯之知魏延②，九龄之知禄山③，汾阳之知卢杞④，老泉之知安石⑤是也。亦有不知人者，寇准不知丁谓，赵鼎不知秦桧是也⑥。贤奸易辩也，奸而似贤则难辩。鷃似凤，琨似玉，物亦有之，何况于人。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孟子曰：“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真似之际，贤奸之界。”余少年交凤翔程名世，家有百金之产，亦耕亦读，取予不苟。交游三十年，听其言，言则忠信；观其行，行则笃敬。予以为真忠信笃敬也，而不知其似也。辛未⑦荒旱盗起，予避地凤翔，欲籴麦于秦州，而难其伙伴，欲择一忠信笃敬之人，遍观交游无如名世者。托之籴麦，与银十五两，名世见利忘义，阳为代劳，而阴实夺之。十五金遂成泥牛入海矣。予始知名世言行忠信，盖孟子之所谓似忠信似廉洁也。久交三十年不能辩奸，使身居臣僚，荐贤于朝，则必误举。谓、桧之徒使居要地，妨贤病国遗害天下，可不畏与？燕居⑧书此，恐世有易言知人者，当以予为戒也。
注：①《书》皋陶曰：“唯帝其难之，知人则哲。”朱熹注曰：知人，智之事；安民，仁之事。二者兼举，虽帝尧亦难能之。哲，智之明也。②武侯知魏延：诸葛亮深知魏延久后必叛，有所防备。③九龄知禄山：张九龄（公元673—740年）长安二年进士，官右拾遗。开元二十一年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迁中书令。玄宗生日，进“金镜录”，言千古兴废之道，每极言得失，并请杀安禄山。后为李林甫所忌，罢相家居。④汾阳知卢杞：汾阳王郭子仪，深知卢杞为人不正。事例参见《〈一笑集〉叙》注。卢杞，唐代滑州人，蓝面极丑。德宗时为相，专权自恣，陷害杨炎、颜真卿，排斥宰相张镒。藩镇叛乱，他以筹军资为名，搜刮财货，怨声满天下。李怀光反，暴出杞罪恶，贬死澧州。⑤老泉知安石：老泉，苏洵。与王安石矛盾性质复杂，很难一概论之。⑥寇准不知丁谓：宋真宗时，寇准为相，丁谓为参知政事。一次朝中宴会，丁谓赶过去为寇准擦沾在胡须上的汤汁，寇说：“大臣乃为官长拂须邪？！”丁谓满脸通红，记恨在心，从此留下“溜须”一词。后真宗患病不能上朝，丁谓串通内侍诬告寇准，寇被贬出京城。赵鼎不知秦桧：赵鼎，（公元1085—1147年）南宋解州闻喜人，崇宁五年进士，从高宗南渡，陈“四十事”，累迁至御史中丞，进尚书右仆射兼枢密使，与张浚并相，力图复兴，荐用岳飞收复重镇襄阳，主张保全东南根本，但与张浚大举北进之议不合；曾言秦桧可共大事，又辟和议。后终忤秦桧，遭贬，不食而死。孝宗追谥“忠简”。⑦辛未：公元1691年，南游方归，眉县大旱，逃荒凤翔。⑧燕居：闲居。(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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