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人槲叶集：万味珍羞解析

《传》②曰：“肉食者鄙。”颜斶曰：“晚食以当肉。”雪庵③清史曰：“藜口宽肠者，多冰清而玉洁；膏粱玉食者，多形劳而神悴。”李子曰，此皆古之知味者也。吾家七月初一绝麦，八月初一绝盐，日惟淡食黍粥两餐而已。至八月十五卖黄牛之革易盐，胡麻易油，蒸黍米为饭，佐以园韮，合家欣然一饱。女梅④曰：“谚云百味珍羞，吾家亦有之。”余笑而应之曰，此吾家万味珍羞也。盖品以淡而增浓，物以俭而倍丰，非抗节⑤山林，久处贫约者，不知此味。世传八珍五候鲭⑥，石季伦⑦，一食万钱，厌饫⑧之后，不如菜羹。人当饥渴困顿之际，掘啮鼠肉，压饮粪汁，吞纸丸而实腹，望粢粝⑨其奚有；当此得一食，可以缓死矣，奚暇择味哉？故翳桑饿夫，芦中贫士，淮阴王孙，滹沱天子⑩，俱不能忘情于一饭也。

嗟乎！处富贵即犬马易厌粱肉，遭贫贱虽王侯难觅糟糠，况乎其为陋巷编蓬之人邪？孔子绝粮于陈蔡，孟子绝粮于邹、薛，子思居卫三旬九餐⑪，陶潜归里扣门乞食，彼大圣大贤犹有此厄，况以阘茸⑫而遭叔世之饥岁乎！虽然，穷达有定命也，饮食无定味也。桀纣肉圃脯林，诅咒渊薮⑬；而西山之薇商山之芝⑭，到今芬芳。味在此不在彼。饮食之人，多不知此，孔子所以叹鲜能也⑮，善乎真。西山论菜根曰⑯：“百姓不可一日有此色，士大夫不可一日不知此味。”彼辩鸡埘而识龙肉⑰，特知肉耳，又焉得为知味哉？！(www.xing528.com)

注：①珍羞：馐，美食。②传，指《左传》。③颜斶（chù）：颜为战国齐人。曾游说齐宣王礼贤下士，宣王悦服，请受为弟子，许以富贵，颜谢曰：（愿）“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处。”遂辞归。雪庵待考。④女梅：李柏长女寒梅。⑤抗节：坚持节操。⑥世传八珍侯鲭（qīng）美味名。⑦石季伦：石崇，字季伦。晋时历任散骑常侍、并州刺史等职，曾劫远使商客，致富不赀，奢靡成风，曾与贵戚以豪侈相尚。⑧厌饫（yù）：厌饱。⑨粢粝（cí lì）：粗劣的食物。⑩翳桑饿夫句：春秋时期晋国灵辄饿于翳桑（即桑阴），赵盾见而赐以饮食。后辄为晋灵公甲士。灵公害赵盾，辄反戈护盾，盾乃得免。芦中贫士指伍子胥。春秋时楚伍子胥奔吴，渔父渡之过江，见子胥有饥色，为子取饷；胥疑之而潜身芦苇中，渔父持麦饭鲍鱼羹来，呼之曰：“芦中人，非穷士乎。”如此再三子胥乃出。淮阴王孙，指韩信，曾大饥，漂母饭之。滹沱天子：指刘秀。秀称帝前，曾以大司马定河北，自蓟东南驰，至饶阳，众皆饥疲，冯异上豆粥；及至南宫，异又进麦饭，因复度滹沱河至信都。秀即位，厚报冯。⑪子思：孔子弟子原宪，字子思，孔子卒，宪贫居卫。⑫阘茸（tà róng）：卑贱。叔世，衰乱时代。⑬诅咒渊薮：是人咒骂的根源。⑭西山薇、商山芝：指伯夷叔齐所食之薇、四皓所食之菌类。⑮孔子所叹：对颜回一箪食一瓢饮的艰苦生活，孔子感叹地说过，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别人鲜能如此。⑯西山论菜根：西山，在福建建阳县北。南宋蔡元定曾登西山绝顶，忍饥啖荠以苦读，往师朱熹，熹称老友，四方来学先令从元定质正。人尊为西山先生，谥文节。论菜根等于论饥饿。⑰鸡埘句：鸡埘，鸡窝。龙肉指肉食。彼，指士大夫，他们虽知菜色（饥色），实不知此味，只知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