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水石辩：太白山人槲叶集

受园有升水石①，传是渭滨绝品。

余偕客往观，见其岩洞玲珑，上下沮洳②，遂流连不能去。客曰：“水与石有同乎”？曰有同。同而未尝不异也。“水与石有异乎”？曰有异。异而未尝不同也。客曰：“不然。孔子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盖谓智与仁异好，山与水异体，故各以类属之。水主动，山主静。石者山之余也，而物以石名，虽一卷③亦静也，物以水名，虽一勺亦动也。而其著于用也，有即石而求火，即水而求鱼者矣。必无凿石以求鱼，击水而求火者也。此水石不同之验欤！”余曰，否。子独不闻周④子之说乎？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以阴阳立天之道，以刚柔立地之道。《皇极经世》⑤谓，日月星辰尽乎天，阴阳是也；水火土石尽乎地，刚柔是也。太柔为水，少刚为石。由是言之，石，静物也，而刚应乎阳，静中有动。水，动物也，而柔应乎阴。故曰，一动一静，互为其根。而水之与石，盖亦相得而有合者。子必因水石之形，歧动静之理，是欲破太极而两之，不伦甚矣⑥。客曰：“非是之谓也。箕子之衍范数也⑦，曰，水润下，蒙之象曰山下出泉，是水以下为性也。而何其反之也？藉曰⑧，相得而合。则禹之治水，遇龙门积石，将不刊不凿，直引而度其巅。则玄圭⑨告成，当无俟八年之久也。”余曰：“禹之治水，高高下下，注百川于海，若顺其性也。苟违其性而引之山，虽百禹不能治一川，而况天下之水乎。虽然，山泽之气，亘古相通，故寒潭百尺之下有石，而乔岳千寻之上有水。水为石引，石为水升，犹之阳燧向日以致火，方诸承月而得水⑩，亦从乎其类耳。”客曰：“水与石既以类相从矣，天地间磊磊错错石之数其无涯也，而升水者不能居十之一，则又何也？”曰，天下之物有同有异。就其异而言之，犹是水也，溺水⑪不能浮羽毛，而黑水则独向南流矣⑫。水之异有如此者。犹是石也，海南之石能引铁⑬，庐山之石能致云，而邯郸之石则又能凝水矣。石之异有如此者。故石之不能升水者，同也。而石之能升水者，异也。若推以二气交感之理，五行相生之数，盖异而不失其同者也。而子何疑乎？客之说于是乎穷矣。园中人以余言为稽于古⑭也，请笔之以存其辩。(www.xing528.com)

注：①辩：中国古代逻辑术语，指辩论、推论，此处用为文体。受园详址待考。②沮洳（jù rù）：腐烂植物埋在地下形成泥沼，此指升水石表面绿泥湿润的样子。③一卷：即一拳石。④周子：北宋周敦颐，理学家。⑤《皇极经世》：宋代蔡元定撰。⑥歧动静句：将动静绝对化，认为相互隔离。歧：分割而使对立。不伦：不伦不类，逻辑混乱。⑦箕子衍范数句：周武王灭商，释箕子之囚，归镐京。今《尚书·洪范》传为箕子为武王而作。当指此。《易·蒙卦》艮上坎下，象曰：山下出泉。艮象征山，坎象征水。⑧藉曰：藉通籍，书上说。⑨玄圭：黑玉器。禹功尽加于四海，故尧赐玄圭以彰显之。⑩阳遂，方诸：前者为凸镜，后者为古代月下承露取水之器，方诸阴燧，铜铸。⑪溺：尿。⑫黑水南流：水出秦岭北入渭水者多，曲折南流者少。黑水在陕西盩厔（今周至）。⑬南海之石引铁：当指磁石。⑭稽于古：有古可稽，有据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