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南大兴善寺，即晋武帝所建“遵善寺”也。隋开皇初，有梵僧居寺，译经数百卷，诏名②大兴善寺。唐肃宗朝，召终南山惟政禅师居之。文宗食蛤蜊③，见观音菩萨变相，问师，奏对称旨，移大内天王阁④于寺中，俾师居焉⑤。宋元无闻僧⑥。明天顺间有德满禅师居此，振兴禅宗⑦。其后子孙衰微，习为袈裟院子⑧。迨⑨顺治十三年丙申⑩，乃有云峩禅师飞锡关中，西安太守杨公家桢迎主此刹，大阐宗门西来大义⑪，称中兴焉。师寂灭四十年，其徒憨休和尚，演法中州新蔡县金粟禅林⑫。西安当道士庶好善者，具书币迎请主此刹，以续云峨一灯⑬，于甲子仲春⑭，入刹住持。西安太守董公绍孔过访，见佛殿栋楹天人三灌⑮，倡始修葺，爰捐清俸若干金为陶梓费⑯，而一时文武宰官诸长者，咸乐输无倦，工兴于戊辰季春十三日，落成于孟秋二十五日。越明年，己巳冬十月师西入邰池，访余太白山房，来言勒文记石之事。⑰予曰：“天有三光，治有三统，教有三种⑱，柏也山林而儒服者，若夜棹扁舟⑲，渡过他溪，未免越俎治庖。”师曰：“不然。请与子观天，苍苍万里同色也；与子观水，灏灏九江同源也；与子观山，南条北条中条，万里东行而同祖昆仑也。故教有三而天则一，阳明记‘月潭寺碑’，龙谿记‘三教堂报恩寺卧佛碑’⑳，何所挂碍㉑？王者中天下而立，必要服荒服九重译而来㉒，或驰驱道路三十年，铁车钢轮，轹海而至㉓，始谓大一统。若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一切远宾，闭关不通；无外之谓㉔，何其忍绝之耶？”曰：“柏诵法先王，何知西来遗教？”师曰：“义不二也。白沙与太虚，诗曰‘年来虽阐莲花教，只与无言是一般’。孔子曰：‘欲无言’；佛曰：‘无一字’。既曰无言，复删修六经，不知其几千万言也。其几千万言，不过言其无言而已。既曰无一字，何为说经八万四千？其说经八万四千，不过说其无一字而已。其存心也，儒曰：‘爱人’；佛曰：‘慈悲’；儒曰：‘万物一体’；佛曰：‘昆虫草木皆有佛性’。其用功也，儒曰‘戒慎、恐惧、毋自欺’；佛曰：‘念起即觉，以智慧剑，斩断葛藤’。其成功也，儒曰：‘不勉而中，不思而得’㉕；佛曰：‘出有入无，法轮常转，自在无边。’所谓‘教有三种，道归一致也’。”柏闻其说，豁然有解，因并书之。
注：①地处今西安市小寨兴善寺街西段，是对外开放的寺院。②诏名：皇帝下诏命名。③文宗：唐文宗李昂。蛤：唐代本寺即有蛤像，传为隋帝食蛤，蛤中现一佛二菩萨像，帝悲悔，誓不食蛤。唐文宗食蛤现像或另有其说。④大内天王阁：皇宫礼拜的天王阁，所敬天王为佛教保护神。相传天宝七年，西安守城将领奏有毗沙门大王现形助守，于是命各地立天王象。⑤俾师居焉：让惟政禅师安居于此。⑥闻僧：著名僧人。⑦禅宗：佛教一派别。如来以心印付嘱迦叶为禅宗初祖，二十八传至达摩，来中国为东土禅宗初祖。⑧袈裟院子：一般寺庙。⑨迨（dài）：到了。⑩顺治十三年丙申：公元1656年。⑪大阐宗门西来大义：大力阐扬禅宗教义。⑫演法中州：在中原河南推广佛法。⑬续云峨一灯：继续云峨禅师传扬佛法一个阶段。传灯即传佛法。⑭甲子：公元1684年。⑮天人三灌：寺庙破败。⑯爰捐清捧为陶梓费：于是捐献自己的俸银做雇请匠人费用。⑰戊辰季春：公元1688年三月。孟秋，七月。己巳，1689年。⑱三光三统三教：日月星为天上“三光”，黑统（夏）、白统（商）、赤统（周）为“三统”。儒佛道为“三教”，继周而兴的朝代用夏正，尚黑色。⑲夜棹扁舟句：是李柏出于儒佛之别，婉拒憨休的话。大意为，我是隐居的儒，如果跟着你走，不是改变信仰了吗？（犹夜间行舟，迷失方向）再说，你们佛门的事，我也不能越俎代庖。⑳阳明、龙谿：守仁即王阳明。官至明南京兵部尚书，主张心为本体，是儒家，但却给佛寺撰写碑文。龙谿同类。㉑挂碍：牵系窒碍。㉒服荒服九重译：荒服指四千五百里之外戎狄荒服，是五服中离王畿最远的地区。九重译指语言不能直通，须多重翻译才能听懂。要让这些人心服口服。㉓轹（lì）：车轮碾过。㉔无外之谓：道家讲“至大无外”，即为大一统，怎忍拒绝中原之外的人来与你们融合？㉕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儒家向往的理想境界，不必勉强就符合中庸之道，不必费心就合于仁义礼智信的标准。佛也是这个意思。(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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