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蜘蛛，多蜂生-太白山人槲叶集

李子①曾有诗云：“茅屋果然如斗大，诗风酒月度年华。客来陋巷不知处，五柳柴门第一家。”盖余少慕渊明之为人，故于斋前手植五柳而题之以诗焉。又种苦竹百余竿，穷斋小院，竹柳交映，森如也。竹根置三蜂房，而蜂之掇花②者，往来于竹柳之罅③，蛛网罅中，日杀数十蜂。李子尝持竿，承蛛移他所。明日蛛网罅中，杀蜂如故也。既而思之曰，驭④天下物，在乎断；能断一物者，必其能断万物也。处天下事，在乎权，能权小事者，必其能权大事也。叔敖⑤杀两头之蛇，断也；温公⑥击沉婴之瓮，权也。以杀蛇之断断天下万物，必有至当之断；以击瓮之权权天下之大事，必有至当之权。檐前蜘蛛虽非蛇之两头，而蛛网杀蜂一似瓮之沉婴。然存蛛必无以处蜂，爱蜂又何以处蛛。在姑息者为之，则亦付之无可如何而已矣。何也？彼固不能断也，彼固不知权也。岂知事虽介于两难，理必有其至当。杀一蛛而生多蜂，理之至当者也。问之叔敖，必曰“蛛可杀也”。问之温公，必曰“蛛可杀也”。盖叔敖能断而温公知权故也。

或曰：“叔敖温公，古之有德人也，皆曰杀蛛，得无过于忍与⑦？”曰：“生一蛛杀多蜂，是小不忍以成其大忍也；杀一蛛而生多蜂，是小忍以成其大不忍也。”叔敖移杀蛇之断断蜂蛛，则蛛在可杀，而蜂在可生；温公移击瓮之权权蜂蛛，则蛛在可杀，而蜂在可生。事虽介于两难，理则有其至当。杀一物而生多物，可谓权之以至当之理矣。李子曰，驭天下物，无二断，一物此断，万物亦此断也；处天下事，无二权，小事此权，大事亦此权也。石显，汉之蜘蛛也，元帝姑息不能断，则为网于汉天下矣；秦桧，宋之蜘蛛也，高宗姑息不能断，则为网于宋天下矣⑧。与其留一人而网天下，何如杀一人而生天下？使元帝有叔敖之断，则石显为两头之蛇，何至网汉以肥身；高宗知温公之权，则秦桧为沉婴之瓮，岂能网宋以饱腹？汉帝宋宗举祖宗数百年之天下，误落于奸雄之网者，岂有他哉？不能断也，不知权也。故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又曰：荧荧不灭，炎炎⑨奈何。李子于是乎慕叔敖之断，又悟温公之权矣，知杀蛛矣。(www.xing528.com)

注：①李子：李柏自称。②掇（duó）花：采花归来。掇，折转。③罅（xià）：缝隙。④驭：驾驭，控制。⑤叔敖：春秋时楚令尹孙叔敖，三任令尹而不喜，三去职而不悔。为政重法治，用贤能。传说人见双头蛇必死，孙叔敖为了除害，杀双头蛇埋之，结果没有死。⑥温公：即北宋司马光，封温国公，少时曾击缸救人。⑦得无过于忍与：不是太残忍吗？与，同欤，表疑问。⑧石显，秦桧：石显（公元前？—前32年），汉宣帝时以中书官为仆射，元帝时为中书令，为人外巧慧而内阴险，常持诡变以中伤人，先后僭杀和斥罢多位朝臣，贵幸倾朝，结党营私，天子赏赐及受贿共达一万万。成帝迁长信中太仆。后免官，忧懑不食死。秦桧（公元1090—1155年），金人虏徽、钦二帝，桧随至金，后为金主纵归，绍兴间为相，力主和议，反对恢复，深得高宗宠信，先后杀岳飞，窜张浚，排赵鼎，凡主战之臣，诛锄殆尽；在相位凡十九年，擅权阴毒，死后谥忠献，宁宗时改谥缪丑，入宋史奸臣传。⑨荧荧、炎炎：荧荧，小火星。炎炎，大火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