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试①名“如泌”，学使者田，以朱笔改为“密”。余曰：“非密也，取唐名臣李泌②义耳。”学使者曰：“唐无李泌，惟《陈情表》有李密，汝名如密则可，若如泌，则不通矣。”余不敢辩。既归，思之。李密《陈情表》曰：“臣少事伪朝，官至郎署。”伪朝者何？密盖斥汉为伪朝也③。郎署者何？密盖仕汉为尚书郎也。汉亡，密归晋，晋灭汉则晋为汉之仇，雠不待贤智④。即奚奴⑤下贱，是非燎然，密独昧之。且密本蜀人⑥，蜀汉为密桑梓父母之邦；昭烈父子⑦，帝室之胄，绍汉⑧正统，大非曹操、孙权僭窃⑨可比。密之事汉，可谓得其主矣。为密计者，方晋人缘崖破蜀⑩之时，当如诸葛瞻效绵竹之战⑪；不则如北地王尽庙中之哭⑫；不则如姜伯约洒心痛之血⑬。家之孝子，即国之忠臣，不亦侠烈大丈夫哉？乃计不出此，袖手旁观，视国家兴废如秦人视越人之肥瘠。而且行同雀鼠，东家有粟则就之，西家无粟则去之，罪可逭乎⑭？或曰：“密之陈情，乞终养耳⑮。书词稍亢，所请不遂。”余曰，不然，孝者，美德也；成人之孝，美名也。密书若曰“臣在蜀汉，官至郎署”，则晋人亦必听之也。且言者，心声也；书者，写心者也。密独何忍于斥汉，天理灭，人心死，此与莽大夫美新之罪⑯，又加一等矣。语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若李密者，固天下后世共称为孝子顺孙者也，密为孝子，忘君事仇，是为不忠；彼既不忠，安得谓孝，不忠不孝，《春秋》之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者也。而余名如之，言之不顺，称之不美，致远则泥⑰，行近亦碍⑱。故易名曰“柏”，字曰“雪木”。所以如此者，恐天下后世为人臣者，借蹊李密归晋背汉而犹得以孝子顺孙闻也⑲。
注：①童试：清顺治十年癸巳（公元1653年）柏二十四岁。田心耕为陕西学使。②李泌：（公元722—789年）字长源，唐代天宝中，以翰林供奉东宫，仕玄、肃、代、德四朝，以图谋策划见重，位至宰相，为权幸忌嫉，常以智免。③斥汉伪朝：汉指蜀汉。李密事蜀官至郎。④雠（chóu）不待贤智：对方不以贤智者之礼相待。雠，匹，对手。这里指晋。⑤奚奴：本指从坐没入官府的缺少才智的奴才或女奴，这里用指奴才。⑥本蜀人：李密原籍武阳，即今四川彭山县东。⑦昭烈父子：刘备建蜀汉政权，史称昭烈帝。子，刘禅。⑧绍：继承。⑨僭窃：超越身份为僭（jiàn），僭窃，犹言越分偷窃。⑩缘崖破蜀：三国时邓艾都督陇右诸军自阴平道入，行无人地七百里至成都，蜀主刘禅降。缘崖即攀缘山路。⑪诸葛瞻：（公元227—263年）诸葛亮子。邓艾伐蜀，使使劝瞻降，瞻怒斩使，战于绵竹，兵败，与其子诸葛尚俱死。⑫北地王：指刘禅之子。羞于父降，蜀亡，哭于祖庙而死。⑬姜伯约：（公元202—264年）姜维，字伯约。诸葛亮卒，维统领蜀军，退保剑阁。后主降魏时，维已逼降魏将钟会，密谋杀会复立蜀主，事泄被杀。⑭逭（huàn）：逃避。⑮陈情乞终养：李密《陈情表》是上书请求为祖母养老的。⑯莽大夫美新：王莽手下的士大夫赞美莽新政权。⑰致远则泥：求其深远吧，有泥古之嫌。⑱行近亦碍：求其亲近吧，又有贰臣逆子之碍。⑲借蹊（xī）：蹊，小路。这里犹言借口。(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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