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佳木焉，荄②于太极，芽于阴阳，湛以甘露，涵以天和③者，木之元气也。仁以为根，义以为杆，礼以为节，信以为心者，木之天性也。积寸而尺，积尺而寻④，积寻不已，至于干云⑤者，木之长养⑥也。老者荫其养，少者荫其教，男得荫而耕，女得荫而织⑦，木之广庇也。雷出穴而四海震，风生窍而万物动⑧，木之号令也。日月升而天下明，卿云⑨凝而川岳媚，木之光华也。凤凰巢其上，麒麟游其下，木之祯祥也。蠰⑩虫不能啮，严霜不能落，野火不能烧，秋风不能萚⑪，木之坚刚也。工倕⑫不施刃而明堂以为栋，虞姁⑬不运斤而宗庙以为梁，输班不执削而社稷倚以安⑭，木之本领也。凡东海之扶桑⑮，江南之嘉林，西方之若木，龙门之孤桐⑯，皆辅弼之材也。《南华》之大椿⑰，金仙之菩提⑱，皆方外之交⑲也。至如桓温琅玡之柳⑳，王莽坟中之梓，对之皆立灾矣㉑。是木也，亦有隐见焉。为九棘，为三槐㉒，得时而驾之，义也㉓；为五柳，为七松㉔，蓬蔂而修之，道也㉕。是木也亦有春秋焉，五百年为春㉖，五百年为秋，尧、舜、汤、武逢春之盛而有其土，故即其土而种之。伊尹、周、召逢春之盛而有其主，故佐其主而种之，仲尼、子舆㉗逢秋之衰，既无其土又无其主，不得不借万世之土而种之。是木也，又能随时变化而易其名：召奭种于南国化而为棠㉘；仲尼种于东鲁化而为杏㉙；潘岳种于河阳化为桃李㉚；沈瑀㉛种于建德化而为栗桑。然而李也桑也，则又分荫于召棠而发脉于鲁杏者也。然则先生之种柳于眉邑也。其慕南国之棠，东鲁之杏而寄意于柳也乎？其闻河阳建德之风，随时变化，而易之以柳也乎？柳之成也，老者于斯荫其养，少者于斯荫其教，男得荫而安于耕，女得荫而安于织，士得荫而安于学，商得荫而安于市。其始也，种于一邑；其终也，遍于天下，传之后世；后世之人将目之曰：“此非叔夜之柳㉜，渊明之柳，而梅侯之柳也。”
注：①梅侯：梅遇，字品章，《眉县志》有传略。康熙三年任眉知县，十三年离眉，此文创作于壬子（公元1672年）。②荄（音gāi）：草根，这里用作动词，扎根。③湛以甘露，涵以天和：佳木之根因甘露而坚深，因天和而得以涵养化育。④寻：八尺为一寻。⑤干云：树木参天，高及云际。⑥长（zhǎng）养：生长养育过程。⑦荫（yīn）：庇护。⑧雷出穴，风生窍：夸张地说雷声生于山洞，大风生于木窍。⑨卿云：云彩，亦作庆云、景云，古人以为祥瑞。⑩蠰（shuàng）虫：害虫名，啮桑，作孔入其中。⑪萚（tuò）：草木脱落。⑫工倕（chuí）：古代相传的巧匠名。一说尧时巧工，一说黄帝时巧人。⑬虞姁（xǔ）：虞、姁，掌管山泽的官名。⑭输班：即公输班，俗称鲁班。社稷：古代帝王诸侯所祭祀的土神和谷神。这里指社稷庙宇。⑮扶桑：东海中神木名，传说太阳出其下。⑯若木，孤桐：若木，古代神话传说中树名，若木生于昆仑山极西处。孤桐，特生的梧桐。龙门在陕西韩城与山西河津间，禹治水至此。⑰《南华》之大椿：《逍遥游》中惠子说他有棵大臭椿树，大得毫无用处。庄子却认为大有大的好处。⑱金仙之菩提：金仙，佛家谓如来之身金色微妙，故称。菩提，树名，如来曾在此树下得证菩提果而成佛。⑲方外之交：儒学以外的传说。⑳桓温琅玡之柳：桓温（公元321—373年）东晋明帝婿，曾专擅朝政。琅玡亦书为琅邪，地在山东诸城，东晋太兴三年桓为太守，郡中多植柳。㉑立灾：对社会意味着灾难来临。㉒九棘三槐：古代朝廷以树棘分别朝臣品位，左右各九，称“九棘”。后以九棘为九卿的指代。三槐本指古代外朝所植三棵槐树，三公位在其下，后为三公代称。㉓得时而驾之：驾，乘坐。三公九卿于三槐九棘之下各得其位。义也，事之宜。㉔五柳七松：五柳，陶渊明于宅旁曾植五柳，自称“五柳先生”。郑薰，字子溥，唐懿宗朝官累至太子少师，喜松，曾植七松于庭院，号七松处士。㉕蓬蔂而修之，道也：蔂（lěi）。蓬蔂，草名，因其貌藤叶繁衍，蓬蓬蔂蔂而得名。又，蓬累，无主貌，故言修之，使主干突出。道也，犹言引导它成材。㉖“五百年为春”句：语出《庄子·逍遥游》。㉗子舆：曾子。㉘“召（shào）奭（shì）”句：西周时召公姬奭种佳木于召南，称为甘棠。《诗经·召南》有甘棠诗，表现人民对召公德政的怀念。召南泛指今凤翔岐山以南。㉙仲尼为杏：杏坛是孔子讲学处。后人在山东曲阜孔庙前，环植以杏，取杏坛之名。㉚潘岳种桃李：潘岳（公元247—300年）西晋文学家，谄事权贵，长于诗赋，尤善哀诔之文。任河阳令（今河南孟州市）县中满种桃李，一时传为美谈。㉛沈瑀（yǔ）：南北朝时，沈瑀事齐为建德令（今安徽），教每个成年男子种十五棵桑树，四棵柿、梨、栗树，女子减半。人人都很高兴，不久树木成林。㉜叔夜：嵇康，字叔夜。(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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