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云：“顿缨狂顾，逾思长林而忆丰草。”②王维曰：“长林、丰草岂与官署门阑有异乎？”渊明不束带见督邮，归隐田园，叩门乞食。王维曰：“曾一惭不忍，而终身惭乎！”白山李柏闻之，勃然怒曰，王维，坏名教③者也！孔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易》曰：“高尚其事，不事王侯。”《诗》曰：“衡门之下，可以栖迟④。”严子陵曰：“士故有志，志山林，志廊庙，因乎时也。时可利见，辞烟霞而依日月；时可潜隐，弃轩冕而友鹿豕。”山林廊庙，其事异，其地远。故巢、由与皋、夔不同道，而夷、齐与旦、尚不同迹⑤。而维则曰，长林丰草，不异官署门阑；则是扬雄之高阁，不异子陵⑥之钓台？或曰：“雄臣莽，隐于仕也。”雄隐于仕，莽隐于篡，可乎？依阿立王氏之朝，不得讬诸金马避世⑦，白衣山人也。且渊明晋人也，志在为晋，耻食宋禄⑧。维则曰：“乞食叩门，一惭不忍而终身惭。”是教天下后世士大夫尽丧廉耻，昧出处。如冯道之行⑨始为通儒，从其道，则魏之华歆、荀彧悉为通权达变之士；而汉之德公、幼安尽为执拗木强之人矣！恶乎可，恶乎可。
注：①王维，唐开元九年进士，曾受安禄山伪职，为论家所诟病。其诗画在开元、天宝间有盛名。②嵇康：三国时魏宗室婿，工诗文，善鼓琴，精乐理，与阮籍、山涛、向秀、阮咸、王戎、刘伶友善，游于竹林，人称“竹林七贤”。后因钟会陷害，为司马昭所杀。顿缨狂顾，犹言拉断帽带猛力回顾。长林丰草即所喜爱的山林。③“一惭不忍……坏名教”句：“一惭不忍”指陶潜（渊明）不受官场约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终身惭”指归隐后饥饿乞食。“坏名教”指诋毁儒教大原则，内容主要是“三纲五常”。④“衡门……栖迟”句：衡门，寒门。以衡木为门，示人贫寒。栖迟，犹言往来留恋。⑤“夷、齐”句：周时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而周公旦、吕尚居官任职，这是由于他们所处时代不同，历史担当不同，或隐或仕，道迹虽异，但价值相同。⑥扬雄：王莽时为大夫，校书天禄阁。子陵：即严光，他与刘秀从小同游学，有高名，刘秀称帝，派人觅访，欲拜谏议大夫，光不受，退隐富春山。⑦金马避世：汉宫有金马门、玉堂殿。后以金马玉堂称翰林院。此句意为，你扬雄不能借口说是在翰林院避世的白衣山人，即穿着小吏白衣的山林隐士。⑧渊明耻食宋禄：陶渊明（公元365—427年），晋人，归隐动机发生在东晋，入宋后仅七年即卒。耻食宋禄之论欠妥。（供参考）⑨冯道之行：冯道（公元882—954年）字可道，唐末幽州掾。入于后唐倡议校定“九经”，开官方大规模刻书之端；历事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奉十君，视丧君忘国为常，自号“长乐老”。自以为荣而人多鄙夷。(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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