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之世，诸侯战伐攻取，皆有欲得天下之心，可谓雄矣。惜乎其未讲于得失之数也。周之兴也，封建千八百国；其衰也，五霸迭为盟主。如霍、阳、樊、邓、虞、虢、焦、滑、汉上、泗上诸小国，吞并殆尽。其心皆欲得天下也。而孔子生于其时，则修道德而已矣。战国七雄交哄①，今日斩首二十万，明日坑卒四十万。其心皆欲得天下也。而孟子生于其时，则谈仁义而已矣。然孔孟血食万年，五霸七雄子孙为戮，得耶，失耶，果谁属也？盖五霸七雄之术，可以杀天下，乱天下，以侯王而争一时之天下；孔孟之道，则生天下，治天下，以匹夫而教万世之天下。以德、以力，用心不同，故得失亦异也。扩而论之，尧舜揖让相禅，巢、由耕于箕下②，光武中兴汉室，子陵钓于富春；商纣酒池肉林，而伯夷则采西山之薇；秦政虎吞六国，而仲连则辞赵国之封；曹瞒挟天子令诸侯，窥窃神器，而幼安独坐辽东之榻③。皆无欲得天下之心也。自后世观之，尧、舜、光武功满乾坤，巢、由、子陵节高日月。盖尧舜以焦劳治天下；而巢由之在山中，不越鼎俎，得万世闲天下也。光武以忧勤治天下，而子陵之在江上，不事王侯，得万世高尚天下也。此六人者，帝王与匹夫，中分而立，有得而无失者也。商辛④天下称暴，秦政天下称虐，曹瞒天下称贼，暴虐残贼，俱失天下。而伯夷以不食周粟得万世清天下也，仲连以不肯帝秦得万世贞天下也，幼安以不事魏、吴得万世节义廉耻天下也。此六人者，帝王与匹夫，此则俱得，彼则俱失者也。盖七雄之杀人类纣，而五霸之用术如曹，均欲以战伐攻取得天下，旋踵即亡。唯孔孟以道德仁义教天下，传万世，所谓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此孔孟之天下也，即尧舜尚有逊焉，况下焉者乎！或曰：“如子所言，汤武征诛得耶失耶？”曰，不。汤武得志则君天下；孔孟不得志则师天下。世无汤武，则桀纣之虐不熄；世无孔孟，则五霸七雄之罪不著。君也师也，其得一也。或曰：“汤武不得志则如何？”曰，如孔孟。
注：①交哄（hòng）：斗声，犹言交互争斗。②箕下：箕山之下。具体地址说法种种。传说尧时巢父、许由隐居于此，山在河南登封县东南。③幼安独坐辽东之榻：幼安，管宁字。东汉末避乱辽东，魏文帝征为太中大夫，明帝征为光禄勋，都固辞不就。④商辛：殷纣名辛。(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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