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问之曰：“瑚琏、干将可以为宝与？”曰：“宝也。”“隋之珠，和氏璧可以为宝与？”曰：“宝也。”“羲之字、虎头画①，可以为宝与？”曰：“宝也。”曰：“易之若何？”曰：“寒蝉一翼，螳螂一股。”客惊曰：“吾所言宝皆谷量牛马，城称珠玉②；万家之邑，五都之市不能易者也。今曰寒蝉之翼螳螂之股，无乃称物非平与？”曰：“平甚！”客怒目攘臂③曰：“是数宝者，天下之至宝也。子贱之。天壤之间，更有何宝？”曰：“有宝于此。其大则括囊天地而空无一物，其小则蝴蝶眉睫能寓全体；其重则亿万乌获④难移尺寸，其轻则婴儿肩之如不知也；其发也则雷霆海潮之音不能拟其铿吰⑤，龙宫蛟室之产不能方其光华，天厨侯鲭之珍⑥不能比其芬芳；其敛也，师旷听之而无声；离娄视之而无形，易牙尝之而无味⑦。”客曰：“如子所言，乃宝之无用者。古诸侯之宝，有照夜者，有辟尘者，有辟水、辟火者，有辟寒热者。是以蛟龙欲之，鬼神歆之；如其无用，则亦蝉翼螳股耳。”曰：“此宝非无用者也。无时与人，故藏于九地之下，沦于九渊之中；苟得其人，又遭其时，此宝一出，能使五星顺序⑧，能使四海不扬波，黄河清，能使麟游郊，凤来巢阁，能使山出器车，而地涌醴泉，能使虎豹为驺，虞茅为荃蕙，能使家有孝子悌弟，朝满忠臣无奸佞，能使天下万国永息兵革。是宝也，即海量珠贝，积昆仑高，金玉亿万库亦不能易也。”客惊顾曰：“是宝也，谁其有之？”曰：“三代以前，帝王之贵有之，韦布之贱亦有之⑨。三代以后，韦布有之，帝王时或亡之矣。”曰：“有名与？”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⑩。无能名者，帝王之大宝也。”曰：“有是大宝，无以守之，盗斯夺之矣必也。河山设险以守其远，金城汤池以守其近；期门羽林以守其内⑪，则无盗吾宝者。”曰：“恃此守宝乃丧宝也。昔者圣帝明王之守宝也，尧以钦明安安，舜以恭己无为⑫，禹以惜寸阴⑬，汤以圣敬日跻⑭，文以缉熙敬止，武以敬胜义胜⑮。其操存人人殊，而归于主敬则一也。”客默然久之，忽爽然谢曰：“吾今而知帝王之道在守宝，守宝之学在主敬。”
注：①羲之字、虎头画：王羲之的字，顾恺之（字虎头）的画，皆传世之宝。②谷量牛马，城称珠玉：用山谷草坡上牛群马群般的价值来衡量，用价值连城的珠玉来衡量。战国时秦王愿以十五城换取赵国和氏璧，后成成语价值连城。③攘臂：犹言抡起拳头。④乌获：犹言乌合之众。⑤铿吰（hōng）：钟鼓相杂之声。班固“钟鼓铿鍧，管絃晔煜。”鍧也作吰。⑥天厨侯鲭（qīng）之珍：精美的食品。史谨《高唐驿》：“慷慨具肴酒，侯鲭杂梨栗。”侯鲭，精美肉食。天厨，星名，后因谓美味之食出自天厨。⑦师旷，春秋时晋乐师，目盲，善辨声乐，故言。离娄、易牙：《孟子》“离娄之明，公输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离娄，目明者也。易牙，齐桓公幸臣，长于调味，传说烹其子以进桓公，善逢迎。⑧“五星顺序”句：五星为金、木、水、火、土。古人以顺其序之先后为吉。⑨“三代以前”句：从尧、舜、禹三代以前，贵为帝王的人拥有此宝；贫贱的布衣百姓也拥有它。韦布，指平头百姓。⑩荡荡（dàng）乎民，无能名焉：广大人民不能给它命名。⑪期门羽林以守其内：守卫皇宫之内。期门，官名，汉武帝建元三年置，掌戟兵出入护卫，后更名虎贲郎。羽林，皇帝近卫军。汉武帝太初元年置建章营骑，掌宿卫侍从，后改名羽林骑。唐设左右羽林卫，称羽林军。守其内，即守卫皇宫。⑫钦明安安：《书·尧典》：“钦哉钦哉，惟刑是恤哉。”钦，慎重体恤。明，清明贤明。安安，犹言帝尧行政慎重贤明，人民安乐，尧心自安。恭己无为：恭己指帝王以端正严肃的态度约束自己，不胡作乱为。《论语》：“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⑬惜寸阴：大禹治水，分秒必争，三过家门而不入，敬重使命。⑭圣敬日跻（jī）：《诗》“汤降不迟，圣敬日跻。”汤下士尊贤甚疾而不迟，其圣明恭敬之德日升而不退。跻，登升。⑮辑熙敬止：周文王以敬主学，渐至于光明。《诗·大雅》：“穆穆文王，于辑熙敬止。”后以辑熙指积渐以至于光明。敬胜义胜：指武王“敬胜怠，义胜欲”的自我省察，是《泰誓》诸篇的主要精神，说武王伐纣是恭行天道，威武之师不可贪杀。(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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