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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山论中的探究及其比较详细的解释

时间:2023-1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前节的重点是论述龟山的未发之际“以心体中”的工夫,其中虽然指出了“中”是不偏之义,但因为没有征引文献详细说明,所以龟山论“中”的内容没有充分地展示出来。龟山比较详细地论述了中、和之说:怒者,喜之反。因此,前面借情的未发、已发说明“中”之义,只是假借地言之。接下来,龟山解释“和”。这里龟山所说寂感与中和,都应当是在论“道”,而不是论(经验的)心。

龟山论中的探究及其比较详细的解释

前节的重点是论述龟山的未发之际“以心体中”的工夫,其中虽然指出了“中”是不偏之义,但因为没有征引文献详细说明,所以龟山论“中”的内容没有充分地展示出来。龟山比较详细地论述了中、和之说:

(8)怒者,喜之反。哀者,乐之反。既发,则倚于一偏而非中也,故未发谓之中。中者,不偏之谓也。由中而出,无人欲之私焉,发必中节矣。一不中节,则与物戾,非和也。故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寂然不动之时也,无物不该焉,故谓之大本。和也者,所以感通天地之故,故谓之达道。中以形道之体,和以显道之用。致中则范围而不过,致和则曲成而不遗,故天地位焉,万物育焉。[55]

情被激发出来,若是怒,则为喜之反,而必不能是喜。反之亦然。哀乐相对,其关系也是如此。从怒与喜正相反,怒则反于喜而言,可以说,(相对于喜言)这就是偏于怒。故在这个意义上说,凡情之已发,莫非是偏。所以,情之未发便无偏。《中庸》说“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根据前面的说法,就能说“中者,不偏之谓也”了。以情的未发、已发来说明“中”之义,这只是假借地说明,而不是说情的未发之中便能涵盖“中”的本质。情未被激发起来,固然可说是无偏(中)的,然而这只是形而下的无偏,非超越的、形而上的无偏,或非道之“无偏”(即中,此正如后面龟山云“中以形道之体”之中)。或者简言之,情的未发之“中”,非即道之“中”。所以,用情的未发说明“中”之义,是假借地言之。龟山接着说“由中而出,无人欲之私焉,发必中节矣”,此“中”显然是超越的、形上的“中”,是在理上说的“中”,是绝对普遍的“不偏”。若不然,便不能这样说(此亦颇似吕与叔所言,详前节)。因此,前面借情的未发、已发说明“中”之义,只是假借地言之。若是质实地说,就意味着人应当永远处于未发之时,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引文(6)便说孔孟也有喜怒,但皆为当发而发,所以“中固自若”。接下来,龟山解释“和”。“和”即“和谐”义。因为一不中节,便与物乖违(戾),这就是不和谐。所以,发而皆中节即是“和”。

“中也者,寂然不动之时也……故谓之达道”云云与伊川所说很相似。伊川说:“‘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中也者,言寂然不动者也,故曰:‘天下之大本。’‘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也者,言感而遂通者也,故曰:‘天下之达道。’”[56]但是,伊川这句话的对象究竟是什么,难以确定。因为,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就道体或性体而言,也能理解为就心而言(指经验的心,非形上的本心,因为伊川没有“形上本心”观念)。不过,结合相关的伊川的言论看,这句话应该是在心上说的。伊川曾说:“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57]另外,《粹言》记载程子说:“仕止久速,惟其可,不执于一,故曰:‘君子而时中也。’喜怒哀乐之未发,寂然不动,故曰:‘天下之大本也。’”[58]所以,伊川以“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论中、和,应该是就心而言的。龟山所说与伊川的相似,但不能遽然认为伊川的意思也就是龟山的意思。这里龟山所说寂感与中和,都应当是在论“道”,而不是论(经验的)心。这样说的理由有二:首先,此句随后便说“中以形道之体,和以显道之用”,据此可知,将前句的中和寂感理解为都是就“道”而言是合理的。[59]其次,龟山曾明确地在“道”上说寂感。他说:

(9)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动静一体也,非戾静以之动也。非夫通幽明之故,知神之所为,孰能與于此![60]

寂感一体,不知“神”之所为,则不能與于此。其实,也是说“神”是寂感一体的。“神”也就是“道”。[61]根据这两个理由,将引文(8)中那句理解为就“道”而言是比较合理的。[62]“中”与“寂然不动”既然是在“道”上说的,则“中也者,寂然不动之时”便不能理解为“道”尚有“寂然不动”之时与“感而遂通”之时的时间上的分别。因为“道”是超越的,没有时间的限制。说“道”的“寂然不动”只是脱离道的发用或感应而言其自体而已,但这只是表述上的事,其实“道”本身并没有一个脱离“发用”的寂然不动的状态。它是即寂即感的。因此,龟山说“寂然不动之时”并不太妥当,不如直接用“寂然不动”。

“无物不该焉”,前引文(5)也有相同表述:“夫中者,不偏之谓也。一物不该,则偏矣。”遍查龟山的文献,也找不到他对“无物不该”或“一物不该”的详细解释,只是皆与“中”或“偏”联系在一起使用而已。因此,其真实涵义颇难以了解。其实,这个说法也是来自二程。二程说:“一物不该,非中也。一事不为,非中也。一息不存,非中也。何哉?为其偏而已矣。故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63]二程说“一物不该,非中也”,仅此一处,其真实涵义难以确定。侯师圣使用过与此相似的表述。他以“中”为理(体),而说其“无物不该”,“该”是包括、涵盖之义,这是说“中”或理是无物不包括或涵盖的。换言之,无物不为理所包括、涵盖。此言是表明理的绝对普遍性。相对于其他弟子,侯师圣与二程的关系非同一般,其说是了解二程言论确切含义的重要参考。另外,朱子一弟子对二程此言有一种解释,他也认为此言是就理体而言,“中”指理,然而他训“该”为具备、具有之义,“一物不该”是说“无物不有之意”,意思是无物不具备、具有此理。与侯师圣的言论相比,二者在以“中”指理上一致,但是对“该”的训释不同。因此,句法也产生不同。根据上述状况,结合二程相关文献分析,可以较为可信地判断二程这样说当也是就理体或道体而言,虽然传统注疏对“道不可须臾离也”的解释是在言行上说。另外,就理解二程此言来说,“该”字训包或训具备皆可,然取侯师圣的用法更加妥当。[64]

前面已指出,龟山这几句皆是在“道”上说的。这正与二程与侯师圣的用法,以及朱子弟子的理解相同。然而“该”字可有二训,当取何者为宜?“该”也当训为“包”义,不必如朱子弟子所说是“具备”义,言无物不具(道)。“中也者……无物不该焉”就是说理无物不包括、涵盖,与侯师圣所言之义相同。若按朱子弟子的方式理解,把龟山此言解释为无物不具备理,在引文(8)上可行,但对于引文(5)所说“中者,不偏之谓也。一物不该,则偏矣”则显得曲折与牵强。因为这句话显然是在表述“中”的涵义,训释“中”之涵义是这句话的核心。“一物不该,则偏矣”直接顺承上一句,意思是说,无论什么事物,只要它有一物不该(包容),便是偏的。但若按朱子弟子的方式理解,“一物不该,则偏矣”就突兀地转到本体上说,意思是一物不具有此体,则此体便非普遍,不普遍便是偏。这在文义上显得非常的曲折与牵强。所以,龟山所说“一物不该”不应该采取这种方式加以理解,而“该”当是“包”之义。除前面分辨出来的理由以外,龟山尚有一言可以支撑加强这种训释。龟山注豫六二曰:

夫一物不该,非中也;有所倚,非正也。豫者,顺动之时也。极天下之大顺,其惟六二乎,以中正故也。唯中正为能会物于一己。虽动之微,其知之矣,斯所以为知几其神乎。[65]

豫雷上地下,为顺动之义。六二爻居顺体之中,而又正位,故其德中正。龟山以为六二因有中正之德,故为顺之极。“夫一物不该,非中也;有所倚,非正也”是他对中正的解释,然而也正是为了说明六二中正之德。换言之,六二之德可以“无物不该”“无有所倚”言之。此言六二之德的“该”字是不能取“具备”之义,而只能取“包”义的。若取“具备”之义,则成为六二无物不具备。若取“包”义,则是说六二之德无物不包(包容)。相比之下,前者穿凿之甚。此一条文献可谓是前述“该”训“包”义观点的佐证。

“和也者,所以感通天地之故,故谓之达道”,这与伊川所说不同(引文详前)。前面已经指出,和是“和谐”的意思,表示不与物乖戾。因此,便说“和”是“所以感通天地之故”,意即“和”是能感通天地之故的原因。引文(8)中其他的部分较易理解,不再解释。

综上所述,龟山所谓“中”是“不偏”之义。他用情的未发的平静状态说明此超越的、形上的“不偏”,这不是说情之未发就是“中”。情的未发的“中”不能涵盖超越的、形上的“中”之本质。龟山认为,情若发而中节,则中固自若。这可见用情之未发来说“不偏”只是假借地言之。二程也认为“中”是不偏。“不偏”的一个重要意思是不偏离于理(道)。[66]龟山论不偏之方式与二程不同。但在义理上说,“不偏”之义最终要落实到与道或理的关系上。龟山也是如此,如他说“发而中节,中固未尝亡也”[引文(6)]。中不中落到“节”上说,“节”就是理或道。龟山又以“一物不该,则非中也”说“不偏”。这也是沿用二程的用语。如前所分析的,“该”当理解为包含、包容义。不能容物,与物有隔,自然是偏。

附论:李延平论未发问题(“隔离的逆觉”与“内在的逆觉”皆为必需)

杨龟山对未发工夫的论述不是十分详细。但这个工夫后来传至罗豫章,豫章又传至李延平。所以,略微考察罗氏与李氏相关论述,有助于理解龟山。现存罗氏文献较少,与理学相关的几无,所以这里只能略论李延平。另外,略微考察一下李延平,也是对前面提出的一个观点(即“隔离的逆觉”与“内在的逆觉”都是学者必需的日用工夫)的极好说明。因为这一点在延平那里表现得非常明显。

延平的未发工夫,已经有学者讨论过[67],其中牟宗三的论述最为深刻。但牟氏论述的重点在于延平学问的大纲与性质,对其未发工夫的论述只是一般地指出其性质,并没有根据文献作详细的分析。未发工夫李延平称为“静坐默识”等。该工夫“消去泥滓”(私欲退听),体证到本心的超越的、形上的湛然虚明气象,或者此气象显现。所以,这也是一种本体论的体证。延平所说与吕与叔相似,由此或可推想,虽然就现存的文献看,龟山没有将未发工夫与气象放到本心上讲,但其实龟山之未发工夫与吕与叔没有差别。延平论未发工夫说:

(1)大凡人理义之心何尝无?唯持守之,即在尔。若于旦昼间不至梏亡,则夜气存矣。夜气存,则平旦之气未与物接之时,湛然虚明气象自可见。此孟子发此夜气之说于学者极有力,若欲涵养,须于此持守可尔。[68](www.xing528.com)

(2)谢上蔡《语录》云:“不仁便是死汉,不识痛痒了。”仁字只是有知觉了了之体段,若于此不下工夫,令透彻,即缘何见得本源毫发之分殊哉?若于此不了了,即体用不能兼举矣。此正是本源体用兼举处……大抵学者多为私欲所分,故用力不精,不见其効,若欲于此进步,须把断诸路头,静坐默识,使之泥滓渐渐消去,方可。不然亦只是说也,更熟思之。[69]

(3)养气大概是要得心与气合。不然,心是心,气是气,不见所谓集义处,终不能合一也。……然心气合一之象,更用体察,令分晓路陌方是。某寻常觉得于畔援歆羡之时,未必皆是正理,亦心与气合。到此若仿佛有此气象,一差则所失多矣,岂所谓浩然之气耶?某窃谓孟子所谓养气者自有一端绪,须从知言处养来乃不差。于知言处下工夫,尽用熟也。谢上蔡多谓于田地上面下工夫,此知言之说乃田地也。先于此体认,令精审,认取心与气合之时不倚不偏气象是如何,方可看《易》中所谓“直方大,不习无不利”,然后不疑其所行,皆沛然矣。[70]

从上述引文来看,李延平对于未发工夫的论述非常明确。它是静坐默识,消去私欲,识得与本心相合之气的湛然虚明、不倚不偏的气象。然后于此涵养持守,便能达到沛然的境界。与本心相合之气的湛然气象就是本心之发用或呈现。所谓见未发气象,即是见这种气象。然而这种气象不是形而下的气象,而是与心合一之气或浩然之气的超越的、形而上的气象。否则,岂能说“然后不疑其所行,皆沛然矣”?这也是顺着孟子的夜气与平旦之气而说,而涵养夜气就是存养本心。所以,这是本体论的体证,而不只是观形而下的平静气象。

引文(1)说须持守本心(“理义之心”),若不梏亡之,夜气便存。这是顺孟子而说。显然,夜气即是本心之气,是形而上的,不是形而下的气。[71]夜气存,则未发之际,便能见平旦之气的“湛然虚明气象”。可见这平旦之气的“湛然虚明气象”也是超越的气象。所以,此未发工夫即是本体论的体证。

引文(2)顺上蔡的以知觉训仁讲。上蔡所谓仁是能知觉痛痒,但不是生理的知觉,而是理义的知觉。这就是本心之觉,或本心。延平也认为这是体用兼举处,必须在这里下工夫,令透彻。这与引文(1)相同,也是要求在本心上下工夫。但学者多为私欲所扰,所以在此用力不精,不见其效。所以,若想进步,必须消去私欲,因此说“须把断诸路头,静坐默识,使之泥滓渐渐消去,方可”。由此可见静坐默识有益于去私欲。正如本章第一节所说,这是与生活中的纷乱暂时隔离一下,此时自然私欲之蔽少,也利于去私欲,这样本心或性体便易于发用或呈现。这正是“隔离的逆觉或体证”。

引文(3)便是说明须察识的气象不是与经验的心相合的气的气象,而是与本心相合的气的气象(浩然之气的气象),否则便是大谬。与本心相合之气的气象是超越的不偏不倚的气象,识得此,方可言“沛然”。这与引文(1)所说相同,意思是,先要识大本、大体,自此用功,才能至沛然境界。这正如明道说“学者须先识仁”,又如湖湘学派说“先察识后涵养”。而朱子反对“先察识后涵养”,认为延平强调涵养,必然跟他观点相同。这是没有真正了解延平之学。这里延平还提出了一个独到的看法,即以做“知言”工夫为养气之端绪,也即是以“知言”为养气之始,在“知言”上下工夫,达至精熟的状态,再由此认取本心与气合一之超越的不偏不倚之气象。这样可以避免误认不合理义之心气合一为本心与气之合一,又从而误养之。

总之,李延平论未发工夫非常清晰,有益于吾人理解龟山。

延平不仅重视未发工夫(“隔离的逆觉”),同时也重视日用工夫(“内在的逆觉”)。在他身上,恰好充分说明了“隔离的逆觉”与“内在的逆觉”皆为学者必需的工夫。这个特点迄今学界没有注意到。延平说:

(4)谢上蔡语极好玩味,盖渠皆是于日用上下工夫,又言语只平说,尤见气味深长。[72]

(5)谢上蔡云:“吾常习忘以养生。”明道曰:“施之养则可,于道则有害。习忘可以养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学道则异于是。必有事焉勿正,何谓乎?且出入起居,宁无事者?正心待之,则先事而迎。忘则涉乎去念,助则近于留情。故圣人心如鉴,所以异于释氏心也。”上蔡录明道此语于学者甚有力。

盖寻常于静处体认下工夫,即于闹处使不著,盖不曾如此用功也。自非谢先生确实于日用处便下工夫(又言吾每就事上作工夫学),即恐明道此语亦未必引得出来。……唯于日用处便下工夫,或就事上便下工夫,庶几渐可合为己物,不然只是说也。[73]

(6)更望以此二说,于静坐时及日用处下工夫看,如何?[74]

上面所引足以说明延平也非常重视日用工夫,认为这种工夫同样不可缺少,必须与未发工夫相结合。这里所谓“日用工夫”非泛泛而言者,是专就上蔡的工夫而言,而正是“内在的逆觉或体证”。上蔡以识痛痒为仁,直接说恻隐之心就是天理。他的工夫显然是就日用中本心的呈现而直接肯认之,存养之。这是即日用生活而作工夫,不与生活隔离,是“内在的逆觉”。延平认为,吾人既须静坐工夫,也须日用的、事上的工夫。若不在日用处有工夫,徒有静处工夫,“即于闹处使不着”,所以,静坐时与日用处工夫皆必须有。易言之,“隔离的逆觉”与“内在的逆觉”皆是必需的。

综上所述,延平的工夫论对“隔离的逆觉”与“内在的逆觉”[如引文(2)等]皆有说明,并且认为两者皆是学者所必需的。可以说是本章第一节所论两种工夫的关系的一个极好的例子。另外,龟山论未发工夫不甚详细,也可以通过延平的论述帮助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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