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存信伯文献甚少,但本心观念与相关工夫已经表述得很清晰了。全祖望认为信伯“颇启象山之萌芽”[119],这个看法其实不甚精审。信伯云:
(1)臣闻道一而已,何古今之异乎?昔韩愈作《原道》,尝曰:“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或见而知之,或闻而知之,若合符节,其揆一也。则前圣后圣其所传者,岂拘于方册之间哉?
所谓传圣人之道者,非传其道也,传其心也。非传圣人之心,传己之心也。人之心扩而充之,可以参天地,可以赞化育。苟不能充之,则亦梏亡之矣。故治天下国家必本于正心诚意焉。主于一身则为心,心有所感则为意。心既正矣,意其有不诚矣乎?帝王之治未有不本于此者。[120]
(2)宪问:“‘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此是知之。‘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此是养之。”先生曰:“不然。余常问伊川造得到后还要涵养否?伊川曰:‘造得到后更说甚涵养?’尽心知性知天,知之至也。知之至,则心即性,性即天,天即性。性心,所以生天生地。此言天之形体化育万物,为尧舜禹汤文武者皆此心。尧夫《自余吟》:‘身生天地后,心在天地先,天地自我出,自余何足言!’此之谓也。其次,则欲存心养性以事天。”[121]
从这些文献来看,信伯的孟学特色非常明显。当然,其形上学的特点更为突出,心、性、天相通为一之理也表述得更加明显。引文(1)所谓必须扩而充之的“心”自然指固有的、形上的至善本心。因为它是所以生天生地者,此“心在天地先”。因此,此心也即是道,即是性。它是人皆固有的,圣人与我同类者也如此。学问工夫就是存此心,扩充此心。
信伯以固有的、形而上的“心”为根本的本体论与工夫论,义理清晰。这也是众人熟知的义理,无须赘言,但尚有一些文献问题需略作解释。信伯说:“心既正矣,意其有不诚矣乎?”此心似乎是待正之心,而非先天的本心。另外,“正心诚意”之“心”,通常也理解为不必正而待正的习心(经验的心)。若为本心,自不待正。不过,信伯此处所说,结合上下文来看,不应当理解为待正的习心,而是承前指本心。本心自是正,而又为身之主,其所感者则为意。本心所感而应者,就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仁义礼智之理。所以说:“心既正矣,意其有不诚乎?”引文(2)说:“知之至,则心即性,性即天,天即性。”其中的“心”与“性”显然不是指“本心”与“性体”,而是经验之心与经验之性,因为前面有“知之至”的条件,可见这是必须修养的心与性。但下文说:“性心,所以生天生地。此言天之形体化育万物,为尧舜禹汤文武者皆此心。”这里的“性”“心”又指本心与性体,也即道体。此句后面引邵尧夫之诗云“身在天地后,心在天地先”,便是明证。但“此言天之形体化育万物”一句颇不易理解。“形体”,如通常那样理解为形状、体段,是不可取的。因为说天道(也即性体、心体)化育万物则可,说天之形状、体段化育万物则不可。因此,若此录无误[122],“天之形体”似应该理解为天之形与体,即天之形与天之(超越)本体。天有其形,也有其体(本体),所以可言“天之形体”。这样理解比较合理。
引文(1)所说,多为人所征引,被认定为信伯思想的标志。弟子章宪所作《墓志》云:(www.xing528.com)
(3)先生于是冀得行其道,以所学为上言,曰:“道无古今,惟人能弘。故尧以传舜,舜以传禹,禹以传汤,汤以传文武。或见而知,或闻而知。前圣后圣若合符节。然非传圣人之道,传其心也。己之心无异圣人之心,广大无垠,万善皆备,盛德大业由此而成。故欲传尧舜禹汤文武之道,扩充是心焉尔。”[123]
章宪转述所据应当就是引文(1)。[124]但有一点重要的增益,即加了“广大无垠,万善皆备”一句。他从游信伯颇久[125],然而这个增益是否有据也未可知。不过,他的转述的大旨不外信伯所说。章氏所说后来又为徐源、全谢山所引。[126]总之,引文(1)与章氏所说后来几乎成了信伯思想特色之标志。
洒扫应对即是形而上,不可分本末为两事,这是程门通义。[127]但唯上蔡与信伯的解说最重本心。[128]信伯说:
(4)学者须是下学而上达。洒扫应对即是道德性命之理。《礼记》:“凡为长者粪之礼,必加帚于箕上,以袂拘而退,其尘不及长者,以箕自向而扱之。”试体究此时此心如何耶?尧舜揖逊之心,即群后德让之心,即黎民于变时雍之心。[129]且洒扫者谁与?应对者谁与?其理微矣。[130]
如何“下学而上达”?就是要体究日常礼节背后之心。这就是谢上蔡所说“自省察吾事亲从兄时此心如之何。知此心则知仁矣”。对孟子来说,在背后的是本心或良心,它是道德节文的根本。从上面所引信伯的话来看,“此心”也指至善本心,即是尧舜揖逊之心、群后德让之心,也是黎民于变时雍之心。[131]“且洒扫者谁与”等句过于含蓄,难以确定其言下真意。但整段文字的主旨非常明显,就是强调工夫背后的作为根本的本心。这才是工夫的源泉,是下学上达之关键。
综上所述,王信伯的文献虽少,但本心观念与相关工夫已表述得很显明了。然而全谢山说:“信伯极为龟山所许,而晦翁最贬之,其后阳明又最称之。予读《信伯集》,颇启象山之萌芽。其贬之者以此,其称之者亦以此。象山之学本无所承。东发以为遥出于上蔡,予以为兼出于信伯。盖程门已有此一种矣。”这种见识不够精审。信伯有本心观念与相关工夫,所以,认为贬之者、称之者以此,此则可矣,但认为象山出于信伯,“盖程门已有此一种”则不当。明道已至圆融的一本论,他也明确地提倡“良知良能”。而且由前面的论述可知,程门中多有人强调本心及其相关工夫,岂能只说信伯是“程门已有此一种”?全氏这样说表明他似乎没有能够真正了解明道之学,也没有注意到程门弟子中多人强调本心的共同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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