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弟子相比,游定夫论仁略有不同。上蔡以本心之“活”(本心之觉与本心之道德的生生不已)为“仁”。龟山也以恻隐之心为“仁”。但定夫不直接称恻隐之心为“仁”,而说由恻隐之心见“仁之体”。“仁之体”是指“仁”之理,即超越的仁体或性体。他认为性体是“无声无臭”的超越之体,本心是其“可见的”用。因此,便说由恻隐之心见“仁之体”或性体。其实,定夫所说的义理,上蔡、龟山等也必然承认,比如上蔡也认为性是本体,本心是“可见”之用。既如此,便必然也会认为由恻隐之心见超越的仁体或性体。[41]但在表述上,上蔡又直称恻隐之心等为“仁”。这当然不是说“可见的”恻隐之心等就等于“无声无臭”的仁体或性体。这只是说恻隐之心等是形而上的,恻隐之心等就是仁体或性体的神用或呈现。所以,若追究其义理之实,这样表述仍然是由恻隐之心等见仁体或性体的意思。虽然义理相同,但直接说人能觉义理、知痛痒为仁(其中包含“以恻隐之心训仁”之义)与说由恻隐之心见“仁之体”,在工夫论上大有差别。上蔡的表述直接、明了,发人深省,对学者的点拨是非常有力的。而定夫没有这种直截了当的表述,便显得乏力,难以让人有透彻之感。龟山说由恻隐之心体究仁,说孟子“仁,人心也”说仁最为亲切,这虽然略优于定夫,但表述上的力度依然不如上蔡。具体来说,定夫云:
(1)恻者,心之感于物也。隐者,心之痛于中也。物之体伤于彼,而吾之心感应于此,仁之体显矣。故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见其全不忍见其伤,而况于民乎?况于亲戚乎?故恻隐之心莫隆于亲,而民次之。[42]
“仁之体”是指超越的“仁之理”或仁体。“物之体伤于彼,而吾之心感应于此”,这便生发了恻隐之心。生发了“可见的”恻隐之心,于是超越的仁体便显现出来。易言之,由“可见的”恻隐之心能见仁体。仁体与恻隐之心是体用关系。所谓仁体显现或见仁体,并不是说超越的仁体自身显现而可见。超越的仁体自身是“无声无臭”的,岂可见?实际“显现的”或“可见的”只是恻隐之心,但恻隐之心是仁体之神用,仍是形而上的,由此可知仁体之德,所以“仁之体显矣”只是假借地言。[43]
除了指出由恻隐之心见“仁之体”外,定夫又把我与万物一体的境界称作“仁”。这个用法与龟山相同。定夫说:
(2)孟子曰:“仁,人心也。”则仁之为言,得其本心而已。心之本体,则喜怒哀乐之未发者是也。惟其狥己之私,则汩于忿慾而人道熄矣。诚能胜人心之私,以还道心之公,则将视人如己,视物如人,而心之本体见矣。自此而亲亲,自此而仁民,自此而爱物,皆其本心随物而见者然也。故曰:“克己复礼为仁。”礼者,性之中也。且心之本体一而已矣,非事事而为之,物物而爱之,又非积日累月而后可至也。一日反本复常,则万物一体,无適而非仁矣。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天下归仁取足于身而已,非有藉于外也,故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请事斯语,至于非礼勿动,则不离于中,其诚不息而可久矣,故能三月不违仁。[44]
(3)恻隐,痛伤也。伤在彼而我伤之,痛在彼而我痛之,伤痛非自外至也,因心则然,此恻隐所以为仁之端也。至于充其心体之本然,则万物一体矣,无物我之间也,故天下归仁焉。[45](www.xing528.com)
引文(2)说:“仁之为言,得其本心而已。”后文又说:“诚能胜人心之私,以还道心之公,则将视人如己,视物如人,而心之本体见矣。”接着又说:“自此而亲亲,自此而仁民,自此而爱物,皆其本心随物而见者然也。”一者,本心、心之本体前后皆与“仁”相关而言,一者,前言“心之本体见矣”,后言“本心随物而见”,故这里“心之本体”与“本心”同指。[46]人能存本心而不失,或回复其本心,便能“视人如己,视物如人”,便能亲亲、仁民、爱物,或者简言之,便能达到后面说的“万物一体”的境界(万物一体中自然爱有差等,即是亲亲、仁民、爱物之别)。而“万物一体”的境界便是“仁”。因此,定夫说“仁之为言,得其本心而已”,意即若能得其本心,便能达到“万物一体”的境界,这即是“仁”(的境界)。故此“仁”是在境界上说的。定夫根据这一套理解,把孔子著名的“克己复礼为仁”论作了新的解释。“克己复礼”被解释成了回复本心,而一旦回复本心,便是“万物一体”的仁的境界。这与“仁之为言,得其本心而已”同意。定夫的此解释把夫子的学说与孟子的本心论贯通起来,突出了本心的地位,很有新意,也表明了他对孟子学说的高度看重。总之,引文(2)中的“仁”是在境界上说的。引文(3)亦如此。彼有伤痛,而非自己有伤痛,但我为彼而感到伤痛,这即是生发了恻隐之心。恻隐之心使得我与彼似乎是一体的。“仁”的境界是“万物一体,无物我之间”,所以恻隐之心便是“仁”(的境界)之端,即“仁”的端始或端首。
既然不失本心,或恢复本心,便自然有善行,能达到“万物一体”的境界,则可以说本心就是善行或“仁”之境界的根本。然而定夫似又认为“孝悌”是仁之本(根本),他说:
(4)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孝弟者,忠顺之资也,其不足于忠顺者寡矣,故孝弟之人鲜好犯上。至于不好犯上,则忠顺足于己,而悖逆之气不萌于中矣。若是者,其事君必如其亲,忧国必如其家,爱民必如其子,固足以御乱矣,曾何作乱之有?故曰:“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木渐于上,水渐于下,有本者如是。故君子之道亦务本而已矣。孝弟也者,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47],仁此者为仁,履此者为礼,宜此者为义,信此者为信,顺此者为乐,兹非仁之本与?知孝弟为仁之本,则本立而道生之说见矣。[48]
孝悌是“忠顺之资”,行孝悌即是仁、礼、义、信、乐,或者即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此如木有根,便能渐上不已;水有本,便能渐下而不舍昼夜。因此,孝悌就是仁之本(根本),能孝悌便是仁。从表面上看,定夫是持这种观点的。这种说法显然与他的本心是仁之根本的观点是矛盾的。此种观点也不同于二程孝悌乃为仁之本(始),而非仁之本的观点。[49]但定夫的上述言论须作更深入、确切的了解。孝悌可指孝悌之行,也可指孝悌之心。他这里所说的“仁之本”的“孝弟”应是指孝悌之心。合上面的引文(1)(2)(3)中所表现的“本心”思想看,应当如此理解。孝悌之心即本心。所以归根到底,定夫的意思是,本心是仁之本。引文(4)的说法其实与引文(1)中所说“……而心之本体见矣。自此而亲亲,自此而仁民,自此而爱物,皆其本心随物而见者然也”是相同的意思。总之,定夫在这里所说与前面的并不矛盾,他之论孝悌为仁之本也与明道、上蔡等无异。[50]
综上所述,定夫论仁主张由恻隐之心见超越的仁体或性体,这其实是上蔡、龟山等共通的义理。但在表述上,上蔡又将本心之觉与“生”直接称为“仁”,而定夫没有这种表述,这种表述上的不同在工夫论上却有不小的意义差别。上蔡的说法简易直接,对学者特别有启发力。定夫的说法只是道出了一般的义理,在工夫论上远不如上蔡有力。除了主张由恻隐之心见仁之体以外,定夫又像龟山一样在境界上使用“仁”字,把“万物一体”的境界称作“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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