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风,天气感觉相对“平和”,只是没有太阳的早上,楼宇间似有隐约的雾霭笼罩。
走进紫竹院,看见日日在这里锻炼的大伯大妈们和着喜庆的鼓乐声扭动着身姿,祥和中有着一种勃发的朝气和优美的节奏,像往日一样,我有加入进去跳舞的冲动,人生的每一个早上不都应该尽情地舞蹈吗?但彼时的我却也只是面带笑容,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让心灵在那富有韵律的节奏里获得片刻的放松,然后离开,右转走向了紫竹院的深处……
“啊!啊!啊!啊!”空中传来鸟儿的叫声,这声音熟悉,但却无法确切地知道是哪一只或哪一种鸟发出的,只是勾引出许多的好奇和想象。看得见的花喜鹊在枝头间飞来飞去,有时从这边的枝头急速直下,降落到对岸小湖边的一块空地;有时展开翅膀,成群地掠过天空,飞向远处的树林,似乎比往常更加活跃。而莲桥边的竹林间,却陡然传来吱吱喳喳、抑扬顿挫的合唱,随着脚步的走近,那声音变得愈加地真切和浑厚了,迷幻闪烁,扑朔迷离,仿佛华丽的交响乐,刹那间唤醒我所有感官所能带来的愉悦,此时我只能驻足聆听,并情不自禁地望向竹林的深处。然而不成想我悄然的喜悦还是惊扰了它们,只见一群小麻雀忽而从竹林间飞了出来,“交响乐”刹那间停止了……然而停顿了两秒之后,“音乐”又依稀响起,婆娑的竹叶间,我隐约看到一两只麻雀安然地待在竹枝上,朝向着即将完全开化的紫竹湖面。
恍惚间我想起恩师徐湛先生的写意画,紫竹院的麻雀多少次地飞进了画家的笔墨间啊!因麻雀有“家巧儿”的别称,有“家和万事兴”的美好联想与寓意,将画室选在紫竹院旁、常到紫竹院散步的徐湛先生对紫竹院的麻雀更是喜爱有加,无论是迎面飞过的成群的麻雀,还是两两絮语的成双的麻雀,都给予他无穷的灵感,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际遇和不同的心情里进入到他的创作中,凝固成恒久的艺术,在更高的层次唤起人们的美好联想。至今还记得先生讲到他的麻雀图时不无兴奋的情景:“那天在紫竹院正走着,忽然看见一大群麻雀‘呼’地飞过来,‘呼’地飞过去,我很好奇,看了好久……”回到画室,就有了《跟徐湛学国画》教材里的这幅《天高云阔任遨游》。
我还想起几年前在读陈子善、蔡翔主编的《鸟》时,就曾联想到紫竹院这个欢乐的园子,2013年的日记里曾经留下这样的文字:
上班偶尔从紫竹院穿过,一任朝阳从大树的枝叶间洒落,斑斑驳驳地洒在身上,常常会有迷离恍惚的温暖幸福之感,而这时林间突然传出的一两声“咕咕咕咕”——布谷鸟的叫声,刹那间又会将这种幸福和闲适引向极致并拉向远方。那声音圆润浑厚又空旷辽远,给人留有许多美好的联想。而近处的喜鹊,或翘着尾巴或张着翅膀在竹林里觅食,或立于杨柳的梢头啾啾地报喜,都是一片欢欣愉悦的景致,在这美好的光阴里,我常常流连忘返。
紫竹院是一座丰富的宝库,不知道激发了多少诗人、艺术家的灵感。“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曾多次来此游玩,留下优美的诗文、画作数篇,其中一篇《风入松·再游紫竹院观白荷花》如此写道:
妆成夏意与秋痕,玉立镇丰神。接天映日无穷碧,罨濛濛、湖水湖云。来去偶然翠羽,浮游自在金鳞。愿将慧业问前因。入火入泥身。相忘尔我虚空里,噪蝉声、聒耳无闻。刹那人间净土,清凉世外红尘。
此时距“接天映日无穷碧”的时日还稍稍有些远。再往前没走几步,便见菡萏亭由四根朱红色立柱支撑着,横架小桥之上,沟通左边宽阔的湖面和右边悠悠的长河水。“菡萏”是古时对荷花的称呼,南唐中主李璟有《浣溪沙》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同样的景致,不同的心情下,咏出了不同的诗篇。而这里的四根立柱据说是四灵立柱,所谓“四灵”,是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天空中的四个星宿,代表四个方位。菡萏亭的“四灵”,南面左为凤凰,右为青龙;北面左为神龟,右为麒麟。或亦是从星宿演化而来,被园林设计者采用,可见用心良苦。左右赵朴初先生书写的大字楹联更为这独特的风景增添了高雅的意趣:“竹本无心节外偏生枝叶,藕虽有孔胸中不染尘埃。”据说是出自东晋大诗人谢灵运的一个轶事典故:
诗人谢灵运任永嘉太守时,经常外出体察民情。一日到景宁鹤溪山村,宿溪边一客店,吃罢晚饭,正拥被于床上看书,一阵楼梯声,有人来给他送茶。谢灵运抬头一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打扮朴素,一条丝带扎着满头秀发,就随口吟道:“六尺丝带,三尺缠头三尺挂……”不料,姑娘朝谢灵运淡淡一笑,便答:“一床棉被,半床遮身半床空。”谢大吃一惊,想不到姑娘有如此才气,对仗如此工整,可惜口气有点轻飘,我男你女,你怎好说老夫棉被半床空?便道:“竹本无心,偏生许多枝节。”姑娘一听,知道刚才随口所对,易生误会与漏洞,马上答道:“藕虽有孔,不染半点污泥。”谢灵运一听,知其所对不是轻飘,乃无心所对,就故意叹气道:“唉!山深林密,教樵夫如何下手。”姑娘从容答道:“哎!水清沙浅,劝渔夫莫费心机。”答罢,泡好茶,带上房门下楼。谢灵运目送姑娘离房,自言自语道:“山高溪小,偏出如此奇女。”偏偏姑娘在楼梯上听到,便朗声答道:“地僻村贫,莫嫌怠慢贵客。”(www.xing528.com)
故事虽未查考,莞尔听来,却也有趣。
走过亭子,回眸再看,又是一副楹联:“月移竹影疑仙苑,风送荷香度画廊。”想象得出,待夏日来临,荷花满塘,这里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而旁边靠近长河一侧,却见一棵几抱粗的老柳树泰然自处,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几百年,老态龙钟的枝干分发四面,其中一枝蔓延至路的上方,被人用一根铁架子支撑着,古亭、老树、小桥、流水,自成一景。据说,长河两岸的柳树曾为慈禧所植,不知真假。但看这树,的确是很有一些年头了,大概需要三个人才能环抱。如今棵棵树上缠着写有“北京市林业保护站”的胶带,以前在西山森林公园见过,据说是保护树林不被毛虫侵扰的一种科学保护方法。
抬眼左边,布满了残荷疏影的荷塘还未完全摆脱冬日的气息,给画舫留出的水道还结着薄薄的冰;不同于昨日大风吹拂下的碧波荡漾,右边的长河水此时静谧、安宁,呈现出另一番情状,树的倒影清晰可见,显示着完整的轮廓,将河水衬托得愈加清澈。身边不时有人在跑步,但更多是快走锻炼或悠闲漫步,其中不乏“脸儿熟”之人——他们如我一样,也是紫竹院的常客,一年四季都离不开这个地方,在这片园子里,有时见他们迎面走过,有时见他们驻足湖边,有时见他们吟诗作画,有时听得到他们小声呢哝,或低语,或哼唱,沉浸于他们自己的角色和想象里,然而无论怎样,那都是一番自由惬意的景象。
又像往常一样,不知不觉走到了桥头的十字路口,但这次我改变了路线,决定到左边的那条道去看看,多日不见,看看那里的竹子是否有新的变化,看看那条幽静的小道儿是否又有了些新的见闻……首先看到的是问月楼——这个曾经一掷千金的高消费场所,虽然依旧面湖临水,翠竹环绕,但今日看上去已颇显冷清,“问月楼”的招牌前特意竖了块大牌子,将看家菜品和标价一一列出,似乎有意于强调它现在是面向大众的身份。我想从这里到湖心岛去看一看,路过时看了看它的“食谱”,其中一个“紫竹白菜”仿佛还真有着一点紫竹情调。
从湖心岛的水榭望向紫竹湖,顿时感觉开阔无比,紫竹湖上化开的大半面已是波光粼粼,远方的树影笼罩在白色的雾气中。这时,远处平静的水面上忽然有了一圈涟漪,感觉像是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又迅速地沉入水中,然而定睛再看,是一只野鸭、鸳鸯或白天鹅,在远处缓缓地游着。“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再没有比诗人的捕捉更敏感、更到位的了。而这里的水禽在未见竹外桃花之时就已闻到了春天的消息。二月的空气里还夹杂着许多的寒意,而野鸭、鸳鸯或者天鹅,已经来赴春天的约会了,在这样的时节,它们总是会如期地冒出来——仿佛早早地就知道了冰化了的消息,城市中这一片难得的水域又将是它们的乐园了。我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鹅”,只见它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不见了,涟漪随之扩散开去,当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之时,不料它又在前方几十米的地方出现了,如此的“动作”不断地重复,它在向北游。而北面靠近搁浅游船的水面上,隐约有灰色的类似野鸭或鸳鸯的生物在缓慢游移。兴之所至,我决定原路折回,返回到以往的路线,为的是去看看这些于春天里“初次”露面的小动物。
而当我真的折回来时,那些小家伙们却不见了踪影,是我的幻觉吗?还是它们去了别的地方?先前看到的“白天鹅”也在远方宽阔的湖面上变成了一个蠕动的小点……
“小白杨啊小白杨……”然而这片园子总是不会寂寞,随时都有意想不到的风景,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嘹亮的二重唱,循着歌声望去,右前方的另一条小路上,两位老人停在路边,正在热情洋溢地合唱,大妈坐在轮椅里,大伯围在她身旁,打着拍子望着她,声调和动作里都带着掩抑不住的激情和欢乐,路人,我,都被这场面感染了,心中平添了许多快乐。一曲唱完,坐电动轮椅的老人径自往前走了,旁边的老人则和迎面过来的熟人热络地打着招呼,原来,他们并不是伴侣,而是紫竹院里的老相识啊。这个园子,给这些退休或多病的老人带来多少的温馨和慰藉啊!
这是一个迷人的园子,我们都爱它。
2017年2月21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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