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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客:10年的追寻与拍摄之旅

时间:2023-1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没有想到,从20 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的10 多年里,我为主动追寻和拍摄麦客,竟与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虽然命运使我变成拍摄者,麦客变成被拍者,但麦客用自身行为向世人展现了自己种群的存在方式及意义,而我只是通过拍摄,记录下他们生命的创造力。麦客的重体力劳动,当下会被雇主认可,尽管报酬极少。在追踪拍摄麦客的过程中,我很少听见他们对命运不公的诉讼。

麦客:10年的追寻与拍摄之旅

每年初夏,当八百里秦川由东向西绿退黄进之际,甘肃、宁夏及陕西的部分农民沿着父辈踩出的老路,像候鸟一样成群结队成千上万拥入关中。他们手握木镰、肩搭布袋,寻人雇用,替人割麦。他们东退西进,弃绿逐黄,用艰辛的劳作换取钱粮,以补本乡因贫瘠而致的生计空缺。谁都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固定游走受雇的割麦人被称作“麦客”。我曾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说远在明朝时,家住甘肃天水的一位女子嫁到陕西。第二年她的妹妹来探望,见姐姐家麦子长得又高又密,天天吃白面馍馍,比自己家过年吃得还好。回甘肃后,给乡亲们说了。从此,消息传开,那里的农民每逢麦收季节就纷纷结伴到陕西“割麦过年”。这只是传说,自不可全信。但从语境分析,“麦客”一词的出现应当更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关中就流行“刀客”“骚客”“说客”“食客”称谓,“麦客”一词应为当时语境氛围的产物。况且关中在中国历史上是开发最早的地方之一,号称“天府之国”。而它周边的甘肃、宁夏的许多地方自然环境恶劣,属于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因此,他们自发来关中帮人割麦谋生,应是很顺理的事情。应当说,麦客是一种很古老的生态现象。

本以为随着20年改革开放,机械化马达声的响起,麦客会从此消亡。不料他们用自己坚实的脚步走入了21世纪。

记得儿时的一天,大路上走来一队人,手握镰刀,脚蹬麻鞋,头顶草帽,肩搭麻毛褡裢,膝盖以下缠着已变成土色的绑腿。我扭头往回跑,大喊:“来人了!”外婆侧身一望,对外公说:“雇俩吧?”说时,那队人已进村,横七竖八倒在村头井边的大树下。外婆和村里人端着水碗,让他们解渴。喝着水,十几个外乡人被分别让进左邻右舍。外公选了两个小伙子,外婆有点儿不高兴,嘟囔着嫌小伙子吃得多。外公说:“吃得多,干活也快!”外婆给他们擀面条,还端上一盘白馍。只见他俩急速吞下几碗面,却省下白馍,掰成小块,放进褡裢中,然后跟外公去了麦地。这是40 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麦客的情景。

没有想到,从20 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的10 多年里,我为主动追寻和拍摄麦客,竟与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时的麦客与先前变化不大,仍旧是黑棉褂、白布衫、黄草帽,所不同的是少了绑腿,换了褡裢,背上有些时代特征的化肥袋。他们是黄土地上的候鸟,是终生无休止的苦旅,是伴随着艰难与顽韧的生态种群。

我钟爱麦客题材,不是因它自身蕴藏着的人生哲理和文化内涵,更不是因它而产生的作品给我带来的功名利禄。10 多年的追踪拍摄,我等也近乎候鸟。本来嘛,都是人而且都是农民的传人,往日挨饿的记忆拉近了我与眼前贫困麦客的心理距离。虽然命运使我变成拍摄者,麦客变成被拍者,但麦客用自身行为向世人展现了自己种群的存在方式及意义,而我只是通过拍摄,记录下他们生命的创造力。在那禁锢的年代,从某种角度看,我甚至不如麦客。麦客的重体力劳动,当下会被雇主认可,尽管报酬极少。可我的劳动将到哪里获得兑现呢?这也是我不刻意追求拍摄的直接目的而注重内心体验的缘由。

人生就是旅行,人生在于追求。麦客们仿佛遵照内在的周期动律,年复一年,从西向东,又从东向西,走来走去。我追随麦客,也在熟悉的大地上来回奔波。生命就这样运动着,日子也就这样打发着。我看到在这一过程中,麦客们出力流汗也罢,待雇乞食也罢,讨价还价也罢,得到点钱财也罢,无不在苦行苦斗中展示他们的狡黠与憨厚、粗犷与质朴、邪恶与善良、卑微猥琐与乐观豁达。人性本质被生存动机撕裂开来,是那么直露、那么真切,不由人不为之颤抖、惊异、羞惭和崇仰。这就是人,这就是我的同胞,这就是我自己。

我曾到过麦客的家乡,然后随他们搭汽车、扒火车、走大路,一直进到秦豫交界处。我想熟悉他们的人生之旅,尽可能全面而细致地了解与记录他们的行踪和生活状态。只有这样,才可以从中觉察出特定种群形态顽强的生命力及其与自然抗争的精神。拍摄中,我提醒自己,必须关注一切细节、情节,必须关注情态、状态。我认为,纪实摄影不仅要记录生命存在,而且要记录怎样存在。情节、细节、情态、状态不仅能充实影像的血肉,而且具有重要的人文历史价值。

记得跟随麦客到达绛帐车站时,站台上下黑压压一片人流,像失去主帅的溃军。他们不知道停着的列车向哪里去,也不知道缓行的列车该不该扒,急切的心迫使他们闻声乱窜,仿佛一个巨大的旋涡在车站上打转。人生的旅途又何尝不是这样,或然性把人们推向集体无意识的状态。

我拍麦客与麦客受雇割麦一样,纯属命运使然的自发行动。而且我的拍摄范围也与麦客活动范围近似,主要局限在黄河中游的陕甘宁地区。10 多年来,我逐渐改变了以往零敲碎打的拍摄模式,进而转入整体地把握一个地域普通百姓的生存状态、宗教信仰及其人文情愫。我不受制于什么外力,也不为直接功利驱使,像麦客一样,拍摄与割麦均为一种生命存在的方式。

在追踪拍摄麦客的过程中,我很少听见他们对命运不公的诉讼。事实上,他们时刻都经受着苦难,有的甚至客死他乡。他们用一颗平常又平静的心对待一切:一切都是或然,一切就是那么回事。这是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农民与欧美人最大的不同。中国人缺乏所谓的外在张力,缺乏时刻溢于言表的激情、耸肩摊手的姿势,他们自有传达情感暗流的既定方式。只有用麦客那平常平静的心,才能体悟他们些微的情思,发现他们动荡的内心。依靠器物夸张扭曲,追求外在图像变形的手法,都与太过寻常的麦客神表不一,倒显露出拍摄者的刻意与浮躁。

平常是真。以平常人生存与社会活动为主体构成的历史将逐渐形成。用平常人之平常心观察、发现、记录这样的历史,不仅是新的历史观价值观,也是新的摄影观。中国文化是伟大的,中国纪实摄影也不乏精深;只因摄影沙文主义和观念形态的差异等,致使中国纪实摄影不可能做平等交流而进入世界影坛。走出国门者仅九牛一毛,大多数纪实摄影作品将依旧尘封在主人的抽屉中。然而,世界离不开中国,也需要中国的纪实摄影,只不过还需要时间和等待。

麦客进入关中示意图

数十年来,麦客像候鸟一样定期于每年5月下旬从陇东高原、六盘山下、秦岭之南拥入关中平原,寻人雇用,帮人割麦,形成关中大地上一种特有的生态现象。

①满载而归(凤翔县)1986年摄

②宿(宝鸡县)1986年摄

避雨(凤翔县)1986年摄

出工(凤翔县)1986年摄

①收割(兴平市)1997年摄(www.xing528.com)

②地头小憩(潼关县)1992年摄

③待雇(杨凌区)1996年摄

①早饭(临潼区)1997年摄

②讨价(兴平市)1997年摄

③轻燕送爽(眉县)1996年摄

无奈(兴平市)1996年摄

走镰(彬县)1997年摄

女麦客(临潼区)1996年摄

电子表的麦客(咸阳市)1999年摄

①母子(临潼区)1997年摄

②熬茶(凤翔县)1986年摄

地头晌饭(彬县)1994年摄

扒火车(杨凌区)1996年摄

打扑克(咸阳市)1995年摄

赶车(杨凌区)1997年摄

席地而歇(彬县)1987年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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