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环境对书法艺术风格的影响

地理环境对书法艺术的影响，饶有兴味且较为明显的是表现在它对书法艺术地域风格的影响。在历史上，我国书法艺术曾经形成不同的地域流派。这在南北朝时期最为明显。这一时期我国的书法艺术大体形成“北碑南帖”两大地域格局。在书法艺术上，北碑以方严为尚，粗犷、质朴、雄强，富有豪气；南帖以流美为能，婉丽、清媚、隽永，颇有灵气。具体在运笔风格上，北碑用笔多方峻，如刀痕毕露，似断金切玉，颇有方整峭厉之感，《龙门十二品》等可谓其典型代表作（见图62）；南帖用笔则以圆笔为主，讲究婉通流便，“行于简易闲澹之中，而有深远无穷之味”（范温《潜溪诗眼》），王羲之的《兰亭序》为其杰出代表作（见图63）。我国清代朴学家阮元、近代著名学者梁启超等早就注意到这一点，并进行了研究。如阮元著有《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等。他认为：“南派乃江左风流，疏放妍妙，长于启牍，减笔至不可识……北派则中原古法，拘谨拙陋，长于碑榜。……两派判若江河，南北世族不相通习。”梁启超在《中国地理大势论》一文中论述更为明了，他指出：“书派之分，南北尤显。北以碑著，南以帖名。南帖为圆笔之宗，北碑为方笔之祖。遒健雄浑，峻峭方整，北派之所长也。秀逸摇曳，含蓄潇洒，南派之所长也。”吴慧平博士在《地理环境与书法风格》一文中，简要对比了中国古代书法的南北差异，认为南派在字体上以动的字体为主、行草居多，风格秀丽、飘逸、蕴藉，书写载体主要是纸、手札、帛，书写节奏轻快，笔法以圆笔居多，圆转、细腻、复杂；北派在字体上以静的字体为主、篆隶楷居多，风格刚健、雄奇、宽博，书写载体主要是墓志、碑碣、摩崖，书写节奏缓慢，笔法以方笔居多，方折、粗犷、简洁。有一些学者研究认为书法艺术上的这种南北差异与地理环境的南北分异有一定关系。

图62　《龙门十二品》

图63　王羲之《兰亭序》(www.xing528.com)

笔者研究认为，我国书法风格的南北分异这一有趣而神秘的文化现象可以从文化生态的角度进一步找到答案。

众所周知，我国地理环境南北差异十分显著。北方气候干燥寒冷，植被稀少，山川峻厚，岩石以物理风化为主，地貌轮廓突出分明，且多大漠、荒原、峻岭，自然风貌上给人以粗犷雄浑、峻厚之感，富有阳刚、壮烈之美；南方则气候温暖湿润，细雨和风，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植被繁茂，岩石以化学风化为主，山体轮廓柔和，自然风貌上给人以秀丽、阴柔之美。不同的地理风貌特点深刻影响着生活在不同地域人们的气质与性格特点及审美情趣，一般而言，北方人性情较刚直、较质朴，南方人性情较温柔、较浪漫。在审美情趣上，北方人多崇雄，南方人多尚秀。这些都自然影响到南北不同地域的书法家的气质、性格特点及审美情趣，并进而影响其书法艺术风格的形成乃至书体的选择。地理环境这种间接的影响，在南北朝之后的唐、宋时期书法艺术风格的发展演变中仍明晰可见。唐、宋两代文化繁荣，地域文化交流频繁，是我国书法艺术发展的鼎盛时期，然而两代的书法艺术风格却迥然不同。唐代的书法艺术以雄强刚健见长（如具有代表性的颜体、柳体、欧体等），宋代的书法艺术则以秀逸潇洒取胜（如称之为宋代四大书法家的蔡襄、苏轼、黄庭坚、米芾的书法等）。唐代书法以“雄”见长的艺术风格的形成，显然与当时我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主要分布于北方，书法家多出生和生活在北方，书法艺术深受北方地理环境的熏陶等有关。而宋代书法以“秀”取胜的艺术风格的形成，也明显与当时我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移，书法家多出生和生活在南方，书法艺术深受南方地理环境的影响等有关。可见我国书法艺术史上出现的这种时代风格演变在很大程度上与我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南移导致地理背景的变化相关联。就个别书法家生活的地理背景方面分析，更可以见到地理环境对书法艺术作用的印痕。如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系浙江湖州人，他的楷书秀丽妩媚、潇洒生动，透射出江南风光熏陶和南国秀民气质的气息，与北人颜真卿、柳公权等人雄强刚健的楷书风格大相径庭。又如“书圣”王羲之的书法清丽俊逸，有“清水出芙蓉”或“清风出袖，明月入怀” 的赞誉。王羲之虽然是出生于山东的北方人，但他长期生活在南方江浙一带，特别是会稽的灵山秀水的长期熏陶，使他具有与南国秀民相似的气质与审美情趣。这可从他的杰作《兰亭序》见其一斑。更重要的是南、北地理环境的先后熏陶和不同地域文化的滋养，对他的书法艺术升华和飞跃起了一定的催化作用。也许正是地理环境之使然，使王羲之兼有北人与南人气质上的双重优势从而使他卓立于书法艺术之林并登上“书圣”的神坛。有趣的是，本书笔者之一曹诗图曾经在葛洲坝水电工程学院的大学书法教学实践中发现：北方学生运笔以方笔居多，崇雄尚刚审美情趣比较明显；而南方学生运笔则以圆笔较普遍，崇秀尚柔审美情趣比较突出。

须指出的是，随着社会发展和文化交融的日益增强，地理环境对书法艺术的影响作用产生的印痕将日益弱化、模糊，但从宏观与本质上考察，这种影响与印痕不会完全消失。这是因为：一方面由于历史文化的淀积作用和“天人合一”的传统文化的深远影响，地理环境所赋予书法这种文化产品的遗风流韵具有一定生命力，仍将承传久远；另一方面，在新的环境的熏陶与塑造下，包括书法在内的许多文化产品将赋予并呈现出新的艺术地域风格。如前所述，地理事象是人类文化产品创作必不可少的参照物，地理环境通过参与人的性格、气质的塑造与心境情感的激发，进而对文化产品风格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是一条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地理环境对具有“天人合一”特质的中国文化具有强大的亲和力，正确地认识这一特征，科学地评价地理环境对文化风格的影响与作用对于繁荣我国的文化事业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