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之一字,名同实异。此书以喜怒哀乐未发为中,若随情解之,只是独头意识边事耳。老子“不如守中”,似约第七识体,后世玄学,局在形躯,又非老子本旨矣。
藏教所诠真理,离断离常,亦名“中道”。通教即物而真,有无不二,亦名为中;别教中道佛性,有名有义,而远在果地。初心绝分,惟圆人知一切法即心自性,无非中道。岂得漫以世间“中”字,滥此极乘?
然既秉开显之旨,则治世语言,皆顺实相,故须以圆极妙宗,来会此文。俾儒者道脉,同归佛海。中者,性体;庸者,性用。从体起用,全用在体。量则竖穷横遍,具乃彻果该因。
文为五段:初总示性修因果,堪拟序分;二详辨是非得失,拟开圆解;三确示修行榜样,拟起圆行;四广陈明道合诚,拟于圆位;五结示始终奥旨,拟于流通。
初总示性修因果。
1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不生不灭之理,名之为天;虚妄生灭之原,名之为命;生灭与不生灭和合,而成阿赖耶识,遂为万法之本,故谓之性。盖天是性体,命是功能,功能与体,不一不异,犹波与水也。体则非善非恶,功能则可善可恶,譬如镜体非妍非媸,而光能照现妍媸。今性亦尔,率其善种而发为善行,则名君子之道;率其恶种而发为恶行,则名小人之道。道,犹路也。路有大小,无人不由,故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然善种发行时,性便举体而为善;恶种发行时,性亦举体而为恶。如镜现妍时,举体成妍;镜现媸时,举体成媸。妍媸非实,善恶亦然。
无性缘生,不可思议。圣人见无性缘生之善,可以位天地,育万物,自成成物也,故设教以修习之;见无性缘生之恶,可以反中庸,致祸乱,自害害他也,故设教以修除之。除其修恶,恶性元无可除;习其修善,善性元无可习。故深达善恶之性,即是无性者,名为悟道。断无性之恶,恶无不尽;积无性之善,善无不圆者,名为修道也。此节且辨性修,下文方详示因果差别耳。
夫天命之谓性,真妄混而难明;率性之谓道,善恶纷而杂出;研真穷妄,断染育善,要紧只在“教”之一字。全部《中庸》,皆修道之教也,故曰“自明诚,谓之教”。
2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非善即恶,非仁即不仁,故不可须臾离,故必戒慎恐惧以修之。
3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此申明戒慎恐惧之故。问曰:“何须向不睹不闻处用功?”答曰:“以莫现乎隐,莫显乎微故也。”隐微,就是不睹不闻,就是独慎,就是戒慎恐惧。此与《大学》诚意工夫一般,皆须直心正念真如。
补注 道,犹路也。世间之道六:曰天、曰人、曰神,三善道也;曰畜生、曰饿鬼、曰地狱,三恶道也。凡起一念,必落一道。一念而善,则上品为天,中品为人,下品为神;一念而恶,则上品为地狱,中品为饿鬼,下品为畜生。人不能须臾无念,故不能须臾离道,生死轮回之报所从来也,可不戒慎而恐惧乎?
一念,因也;天人神畜鬼狱,果也。因必具果,无果非因,故众生畏果,菩萨畏因。在因之果,凡夫视之不睹,听之不闻,若佛则悉睹、悉闻,故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之所以必慎其独也。慎独净念之法门,无如念佛,念佛是出生死轮回之大道也。
4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炽然喜怒哀乐时,喜怒哀乐不到之地,名之为“中”,非以无喜怒哀乐时,为未发也。无不从此法界流,故为大本;无不还归此法界,故为达道。
中虽是性,须约出缠真如,方显其妙。发而中节,全从慎独中来,全是以修合性,若稍不与性合,便不名“和”。
5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致”之一字,与后文“其次致曲”“致”字同。
三千在理,同名无明;三千果成,咸称常乐。故云“位焉”“育焉”,不必向效验上说,自有真实效验。嗟嗟!四凶居尧舜之世,不能自全;颜子虽箪瓢陋巷,不改其乐。谁谓心外实有天地万物哉?天地万物,皆心中影耳。
补注 中,惟一也,空观也;和,惟精也,假观也;致中和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道圆观也。诸佛一心三观之印,尧舜精一执中之传,虽所致之范围不同,而能致之功则一也。
二详辨是非得失。
6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此总标是非得失之源也。君子背尘合觉,故直曰“中庸”;九界皆是背觉合尘,名为逆修,故皆名“反中庸”。“时”字,只是无执著意。自利,则善巧安心;利他,则四悉顺物。小人亦要修因证果,亦自以为中庸,但不知从慎独处下手,便至于无忌惮,便是错乱修习,犹如煮砂,欲成嘉馔。
7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中庸是大本达道,所以为至,必具真智、真仁、真勇,然后能之,所以民鲜能也。此且总叹鲜能,下文方出鲜能之故。
8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不行,归罪于知、愚;不明,归罪于贤、不肖。可见行、明,不是两事。过处就是不及处,故《论语》云:“过犹不及。”特就其情见,纵许为过之耳。道本至极,哪有能过之者?
补注 贤者智者之过,偏于空也,偏于空,则耽沉寂,而不事行持,但自度而不发大悲。愚者不肖者之不及,偏于假也,偏于假,则迷五欲,而不能出离,贪势利而无所忌惮。智愚贤不肖四者,可以尽天下之人,而其偏若此,中庸之所以不明不行。
9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味是舌识之相分,现量所得,非心外法。智愚贤不肖者,哪能得知?惟有成就唯心识观之人,悟得味非心外实法;成就真如实观之人,悟得味即如来藏耳。饮食既不知味,则终日中庸,终日反中庸矣。
10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非大知不足以行道,故先叹不行为病,后举大舜为药。全仁全勇之知,方名大知,所以双超知愚两关。
执两端而用中,方是时中;若离两端而别谈中道,便为执一矣。两个“其”字,正显两端中道,原只一体。
问:“何名两端?”答:“善恶是也。”善恶皆性具法门,惟圣人能用善用恶,而不为善恶所用,则善恶无非中道。如舜诛四凶,即是用恶法门也。《书》云:“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沉潜刚克,高明柔克。”平康正直,皆建用皇极之妙。噫!可以思矣。
补注 王阳明先生曰:“《春秋》必待《传》而后明,是歇后谜语矣。圣人何苦为此艰深隐晦之词?《左传》多是《鲁史》旧文,若《春秋》须《传》而后明,孔子何必削之?”
“如书‘弑君’,即弑君便是罪,何必更问其弑君之详?征伐当自天子出,书‘伐国’,即伐国便是罪,何必更问其伐国之详?圣人述六经,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则尝言之,或因人请问,随各分量而说,亦不肯多道,恐人专求之言语,故曰‘予欲无言’。若是一切纵人欲,灭天理之事,又安肯详以示人?是长乱导奸也。故孟子云:‘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此便是孔门家法。世儒只讲得一个霸者的学问,所以要知得许多阴谋诡计,纯是一片功利的心,与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因叹曰:“此非达天德者,未易与言此也!”
又曰:“孔子云:‘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城》,取二三策而已。’孔子删《书》,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间,不过数篇,岂更无一事?而所述止此,圣人之意可知矣。”
又曰:“《诗》非孔门之旧本矣。孔子云:‘放郑声,郑声淫。’又曰:‘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此是孔门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谓雅乐,皆可奏之郊庙,奏之乡党,皆所以宣畅和平,涵泳德性,移风易俗。安得有此,是长淫导奸矣。此必秦火之后,世儒附会,以足三百篇之数。”
谨按先生此论,是千古巨眼,圣学真传,读书正法。二十四史,汗牛充栋,多恶行繁文;今之报章,播扬恶行,一日千里,世道人心之所以日下也。
11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护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非仁守不足以明道,故先叹不能期月守为病,后举颜子为药。全智全勇之仁,方名真仁,所以超出贤不肖两关。
择而得者,知为先导也;守而不失者,勇为后劲也,是谓即知即勇之仁。言一善者,犹所谓最上一乘,一不对二,善不对恶。
12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非真勇不足以载道,故先举有相之勇为病,后举君子之强为药。全知全仁之勇方名真勇,所以遍超知愚贤不肖之流弊。
有真知、真仁、真勇者,均天下,亦中庸;辞爵禄,亦中庸;蹈白刃,亦中庸。若源头不清,则毫厘有差,天地悬隔。且道如何是源头?慎独是也。倘不向慎独处讨线索,则管仲之一匡天下,不似大舜乎?原宪之贫,不似箪瓢陋巷乎?子路之死,不似比干乎?思之!
柔能胜刚,故南方亦得称强,所谓忍为力中最也。和则易流,不流方见真强。中立易倚,不著中道、不恃中道而轻两端,方见真强。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方见真强。笃信好学,守死善道,方见真强。如此之强,岂贤知者之所能过?故曰“过犹不及也”。
13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
素隐是假智,行怪是假仁,积其精神而使后世有述是假勇。
14 “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
勇不能守,即仁体不纯;仁不能纯,即知有未及。
15 “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真智、真仁、真勇,三德只是一心,一心具足三德,全修合性,故名为“依”。唯圣与圣,乃能知之,下劣不知。为实施权,脱珍御敝,慈室忍衣,是名“不悔”也。
此上,一往皆是辨真伪,别是非,以开圆;而行位之要,亦不外是矣。
补注 慈悲忍室者,《妙法莲华经》云:“如来室者,大慈悲心是;如来衣者,和柔忍辱是;如来座者,一切法空是。”
三确示修行榜样。
又为四:初举大道体用,以示所修;二指忠恕素位,自迩自卑,以为能修;三引舜文武周,以作标榜;四引答哀公问,结成宗要。
今初。
16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道,不偏属君子,而君子方能合道,故称君子之道。可见一部《中庸》,只重修道之教也。此约因行,故名君子之道;后约果位,故又名圣人之道,亦名至诚之道,其实无二道也。
与知与能处,即是不知不能处;不知不能处,正在与知与能处。非有浅深,如眼知色,耳知声,鼻知香,舌知味,身知触,意知法;眼能见,耳能闻,鼻能嗅,舌能尝,身能觉,意能知。非夫妇可以与知与能者乎?眼何以能见,耳何以能闻,乃至意何以能知,非圣人有所不知不能者乎?法法皆然。
人自不察,是故与知与能,皆是费处,即皆是隐处;不知不能,皆是隐处,即皆是费处也。圣人不知不能,天地犹有所憾,所以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诸法之权,即隐是费;诸法之实,即费是隐。大亦不可破,小亦不可载,悟得此理,方许知费而隐。
鸢飞鱼跃,即是不知不能之至道,故宗门云:“三世诸佛不知有,狸奴白牯却知有。”
补注 道即所率之性,此性平等,圣人君子不多,愚夫妇、鸢鱼不少,故曰“费”。费,犹遍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故曰“隐”。鸢鱼之性,亦是无量无边,故曰小亦莫能载;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故曰大亦莫能破。
二指忠恕素位,自迩自卑,以为能修。
17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世人安于卑陋,妄以君子之道为远,犹众生妄以佛道为远,而高推圣境也。讵知法界不离一心,何远之有?
18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人人本具,故云“以人治人”,即指自治之法,非谓治他人也。改者,去逆修而成顺修。
19 “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忠者,无人无我,道之本体也;恕者,以人例我,以我推人,修之方便也。故曰“违道不远”。
20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为子止孝,为臣止敬,为弟止恭,为友止信。总一中庸,随境各有异义,义虽差别,体即无差。无差而差,故名“庸”;差即无差,故名“中”。
21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一切富贫等位,皆是自心所现境界,故名“其位”。心外别无少法可得,故不愿其外。
22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观一切境,无非即心自性,富贵亦法界,贫贱亦法界,夷狄患难亦法界。法界无行,无所不行;一心三观,触处圆明。不离境以觅心,故无境不入;善即境而悟心,故无不自得。
23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下合六道众生,与诸众生同一悲仰,故不陵。上合十方诸佛,与佛如来同一慈力,故不援。知十法界,皆即我之本性,故正己而不求人。
24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居易即是慎独,不慎独便是行险。
25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射而不中,未有怨天尤人者。
26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且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孥。”
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妻子兄弟父母,皆迩也;鬼神,即远也。以此合妻子,和兄弟,顺父母,即以此格鬼神,可谓远自迩,高自卑也。
人以诚格鬼神,鬼神亦以诚而使人事之如在,非诚不足以为感,非诚不足以为应,非离感而有应,非离应而有感。开而会之,即所谓诸佛心内众生,时时成道;众生心内诸佛,念念证真也。“诚”字,双[1]就感应上论。一诚无二诚,即是真如之性。
三引舜文武周,以作标榜。
皆以“孝”字为主,次明修道以仁,后云亲亲为大,可见最迩无如孝,最远亦无如孝。佛经云:“孝名为戒,孝顺至道之法。”故知儒释二教,入门大同,但孝有世出世间之异耳。
27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全重在“德为圣人”一句。果能德为圣人,纵令不为天子,不有四海,不崇九庙,不满四旬,而其位、其禄、其名、其寿元在。所谓先天而天弗违,乃名“受命”也。
28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虽赞文王,即是赞武周之孝;武周之孝,全由文王止孝止慈得来。
29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善继善述,须与“时措之宜”参看,须从慎独时中处发源。
30 “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褅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末节两个“所以”字,正是礼中之义。由知天知人,以修身事亲;由事亲修身,以合天道之诚。方是事帝祀先之义,否则牺牲玉帛,可为礼乎?
四引答哀公问,结成宗要。
31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补注 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四句是全部政治学。通古今,达万国,不可改也。
32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知天,谓悟性真也;知人,谓亲师取友,以开智慧也;事亲,为修身第一务,即躬行之始也。知天为法身,知人成般若,事亲修身为解脱。
33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悟性具三德,则三非定三,而三德宛然,正显圆行必由圆解。解性行本一,随以三德,而行五达也。
34 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生知安行,亦是修德,亦是以人合天,但省力耳。即知即行,所知者,即法身之一,一必具三;能知者,即般若,般若亦三;所行者,即性具之事,事亦具三;能行者,即妙修之功,功亦具三。惟种种三,三不离一,所谓非一非三,而三而一。
35 子曰[2]:“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知、仁、勇,为真修;好学、力行、知耻,为缘修,故但云“近”。除却生知安行一辈,其余二辈,都要从缘修起。
36 “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缘修,亦是全性所起,故悟性具缘修,则一了百当。
37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九经,无非性具;悟性,方行九经,故曰“行之者一”。
补注《华严经》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又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也”。
38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跆,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先开圆解,随起圆行。圆解不开,不名为豫,故下文直指明善,为诚身之本。
39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此节与前“故君子”节参看,便见其妙。前云知天,即是今明善;前以事亲为修身之要,今以诚身为顺亲之本;前以知人居事亲之先,今以顺亲居信友之先。前约进修,今约功效,逆顺相成,而皆以圆解为先,学者可不以开圆解,为急务乎?
在下位,不独指士、庶人说,诸侯在天子之下,天子在上帝之下。人为下位,天为上位,以人道合天道,乃名获乎上耳。(www.xing528.com)
佛法释者,不得佛道,不能度生;不合菩萨所行之道,不成佛道;不以持戒、孝顺父母、师僧三宝,不合菩萨所行之道;不信一体三宝,不能持无上戒;不悟本来佛性,不能深信一体三宝也。
40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此非以天道人道并陈,乃归重于人道合天耳。谓除非不勉不思,方是天然圣人;世间决无天然之圣,必须择善、固执。只要修到极则,自然彻证本性矣。此已为下文圆位张本,而又必从前文圆解发来,最宜深思。
问曰:“如伏羲等圣,惠能等祖,岂不是天然之圣?”答曰:“《宗镜》云‘直饶生而知之,亦是多生闻熏成种,或乃诸圣本愿冥加’。”
41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辩之,笃行之。
王阳明曰:“问、思、辩、行,皆所以为学,未有学而不行者也。如言学孝,则必服劳奉养,躬行孝道,而后谓之学,岂徒悬空口耳讲说乎?学射则必张弓挟矢,引满中的;学书则必伸纸执笔,操觚染翰。尽天下之学,未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则学之始,固已即是行矣。笃者,敦实笃厚之意。已行矣,而敦笃其行,不息其功之谓耳。盖学之不能无疑,则有问,问即学也,即行也。又不能无疑,则有思,思即学也,即行也。又不能无疑,则有辩,辩即学也,即行也。辩既明矣,思既慎矣,问既审矣,学既能矣。又从而不息其功焉,斯之谓笃行。非谓学问思辩之后,始措之于行也。”
42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辩,辩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此特为困知勉行者,示一下手之方。盖以末世之中,学知利行者,亦不可多得,直须如此明善以诚其身,方为修道之教,方能灭命之妄,以合天真。
补注 观有弗学、有弗问、有弗思、有弗辨、有弗行五句,可知博学是要专中求博,非以杂学为博也。专而能勤,勤而能久,未有不成者也。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是孔门修行秘诀,亦是三世诸佛修行秘诀。《妙法莲华经》“授学无学人记”品,佛云:“诸善男子,我与阿难等,于空王佛所,同时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阿难常乐多闻,我常勤精进,是故我已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译云无上正等正觉。
43 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二“必”字与“果”字相照,所谓吾今为汝保任此事,终不虚也。古人云:“但办肯心,决不相赚。”读者勉之!
四广陈明道合诚,拟于圆位。
44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自诚明者,犹《大佛顶经》所谓“性觉必明”,此则但有性德,而无修德,凡圣平等,不足为贵。直须以始觉合本觉,自明而诚,则修德圆满,乃为修道之教。
此下二句,皆承此句说去,谓自明而诚。诚极则明亦极,是妙觉寂照之义,单指修德极果言之,又即正在明善之时;明则必诚,是等觉以下照寂之义,乃约修德从因至果言之。故此二句皆约教说,不取但性,为诚则明也,盖但性无修,不免妄为明觉,却成生灭之始矣。
45 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补注 竖穷三际,横遍十方,乃可谓尽,然非佛莫能言,虽圣人有所不知。其时佛法未来,众生机感之大,无过于天地化育,故《中庸》所言,亦止于是,否则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
宋相张商英云:“吾惟学佛,然后知儒。”诚哉是言也。愚而拒佛,便是自小。韩欧程朱诸贤,当早自悲哀忏悔,奈何后人犹效之乎?
此至诚,即是明善以诚其身,修德功极,究竟证于性体者也,故曰“为能尽其性”。“尽”字,全约修道之教,不可但约性德。然只说到与天地参,便是儒门狭小之处;若知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则佛道可阶矣。[3]
补注 己性、人性、物性,乃至天地之化育,皆是一性,故一尽而无不尽。与天地参,即是与十方世界不二。
46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须观介尔有心,三千具足,方是致曲。曲能有诚的工夫,连用几个“则”字,正显约机虽钝,约教并圆也。“致”字是妙观之功,“曲”字是所观事境,“诚”字是所显理谛。“形”、“著”、“明”三字,在观行位,即初中后三心。“动”字在相似位,“变”字在分真位,“化”字在究竟位。
47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既致曲而到至诚之地,则必先知如神,岂俟祯祥妖孽,蓍龟动体,而后知哉?妖祥之验,蓍龟之设,不过为愚者决疑。
48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前明致曲,乃到至诚,恐人谬谓诚是修成,不是性具,故今明“诚者自成”,即所谓天然性德也。又恐人谬谓性德止有正因,不具缘了二因,故今明“道亦自道”,所谓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也。又虽说性修,皆本无作,人谁知此本具性修,故又即事指点,谓一切根身器界之物,无不从此诚出,无不还归此诚,故诚乃是物之终始。若谓诚理是无,则一切物从何而有?现见有物,即知有诚,既本有诚,则必诚之为贵矣。有性无修,性何足贵?贵在修能显性耳。
性既物我所同,故诚之者亦必物我俱成。成己宜云是“知”,以成即物之己,故名为“仁”;成物宜云是“仁”,以成即己之物,故名为“知”。若己若物,无非一性;若修若性,果皆名德。事理不二,谛智一如;物我无分,果因交彻,故名“合外内之道也”。四悉益物,权实随机;尽于未来,无有穷尽,故名“时措之宜”。
49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诚理本自竖穷横遍,今致曲者,致到至诚地位,自然彻证竖穷横遍之性。故至诚无息,乃至博厚高明,体用无不竖穷横遍也。
50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强。
用处既皆竖穷横遍,所以载覆成物,能与天地合德。此言与天地合德,亦且就人间分量言耳,实则高天厚地,皆吾依报之一尘。
51 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
“如此者”三字,牒前致曲之人,致到极处,内证诚之全体,外得诚之大用,则全体即用,全用即体,故曰“不见而章”等也。
52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诚理,全体即具大用。人证之而内外一如,天地亦得此理,而体用不二。为物不贰,即是体;生物不测,即是用。由揽全体,故具全用。
观心释者,观一念中所具国土千法,名为天地为物不贰,正是一切惟心。若非惟心,则天是天,地是地,安得不贰?
53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天地全是一“诚”,故各全具博、厚,高、明,悠、久六义。若以博厚单属地,高明单属天,即与前分配之文何别,何必更说?且与为物不贰之旨有妨矣。思之!
54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昭昭、一撮、一卷、一勺之性,即是无穷、广厚、广大、不测之性,即于昭昭中能见无穷者,乃可与言博厚、高明、悠久之道。否,则落在大小情量,全是徧计妄执而已。所以文中四个“多”字,指点令人悟此昭昭、一撮之法界不小,无穷、广厚之法界不大也。
55 《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此“命”字,与首篇“命”字不同,直指天道无息,假名为命耳。不已,即无息;无息,即诚体。天得之而为天者,以此,岂以苍苍者为天哉?又若未有修德,则迷天成命,如水成冰;既有修德,则悟命成天,如冰还成水。一则全真是妄,一则全妄是真也。不显,即穆;穆,深远之意。若作岂不显释者,谬。纯,即不已;不已,即无息。以人合天,以修合性,斯之谓也。
56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惟圣人能以教修道,而证全性之理,故直名为“圣人之道”。洋洋、优优,俱是性具之道,故同是大。洋洋,亦入无间;优优,亦极无外,不可偏释。
57 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因至德方凝至道,所以道必属于圣人。
58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性虽具德,由修方显,以修显性,名曰“德性”。无修则性何足贵,修则性显而尊,故欲尊德性,必道问学。然欲道问学,必尊德性,不尊德性,不名真问学也。广大、精微、高明、中庸、故、新、厚、礼,皆性德也;致、尽、极、道、温、知、敦、崇,皆道问学以尊之者也。若欲备知其义,具在《性学开蒙》。
补注 蕅益大师《灵峰宗论》载大师《性学开蒙》答问一篇,最为详尽,学者当求读之。今录其平论朱陆二公学说一段,云:
象山意谓不尊德性,则问学与不问学皆无用,但能尊其德性即真问学。犹吾佛所谓胜净明心,不从人得,何藉劬劳,肯綮修证;亦犹六祖本来无物;又即孔子吾道一以贯之也。是将尊德性摄问学,非恃德性而废问学,故得为名贤也。
紫阳意谓若不道问学,虽高谈德性,如所谓理佛,非关修证。必道问学,以成至德,方可凝其率性之道。犹吾佛所谓菩提涅槃,尚在遥远,要须历劫辛勤修证;亦犹神秀时时拂拭;又即孔子庸德之行、庸言之谨,下学而上达也。是将问学尊德性,非徒问学而置德性,亦得为名贤也。
然则悟象山之所谓德性,问学已道;悟紫阳之所谓问学,德性自尊。可谓是则俱是。而象山似顿悟,较紫阳之渐修,当胜一筹。
然执象山之言而失旨,则思而不学,与今世狂禅同陷险坑,孔子谓之曰“殆”。执紫阳之言而失旨,则学而不思,与今世教律同无实证,孔子谓之曰“罔”。可谓非则俱非。而无实证者,尚通六趣;陷险坑者,必堕三途。象山之流弊,亦较紫阳倍甚。
若就二公之学,以救二公之徒,亦有两番。一逆救,以象山之药,治紫阳之病;以紫阳之药,救象山之病。二顺救,执象山之言者,为申象山真旨;执紫阳之言者,为申紫阳真旨。终不若向初义打透,则二病不生,二药无用矣。
又云:
德性二字,已含性修因果旨趣;而广大精微等,皆德性所具之义趣;致之尽之,乃至崇之,皆道问学者之妙修耳。尊此德性,方道其问学;道此问学,方尊其德性。否则性近习远,沦于污下,犹所谓法身流转五道,为众生矣。
然德性,广大谓其洋洋发育也,精微谓其优优百千也;高明谓其位天育物也,中庸谓其不离子臣弟友之间也;故谓其禀自初生也,新谓其经纶参赞也;厚谓父子君臣等皆天性所定也,礼谓仰事俯育等皆人事应尔也。
世有广大而不精微者,如海鱼身长若干由旬,荡而失水,蝼蚁得意;有即广大而精微者,如阿修罗王,变身与须弥齐,复能幻入藕丝孔。德性亦尔,虽洋洋峻极,而复举体摄入一威仪;随举一小威仪,全具德性,非德性少分也。世有精微而不广大者,如玩器等,微妙精巧,不堪致用;有即精微而广大者,如摩尼珠,圆明清净,不过分寸,置之高幢,四洲雨宝。德性亦尔,虽百千经曲,而随拈其一,皆全具位育功能,非少分功能也。
世有高明而不中庸者,如夏日赫盛,不可目视;有即高明而中庸者,如诸佛光明胜百千日,而触者清凉。德性亦尔,上达即在下学,位天育物之极致,不离庸言庸行之家风。世有中庸而不高明者,如乡党善人,可狎可欺;有即中庸而高明者,如时中之圣,温而厉。德性亦尔,下学全体上达,洒扫应对之节,即具旋乾转坤之用。
世有故而不新者,如衣敝不堪复御;有故而尝新者,如上古瑶琴,一番摩抚一番音。德性亦尔,出生一切道德文章、经纶事业,不可穷尽。世有新而不故者,如美食不可再列;有新而常故者,如春至花开,树未尝改。德性亦尔,虽出一切经纶事业、道德文章,而体尝如故。
世有厚而非礼者,如牛犊相随,殷然天爱,而罔知仪节;有厚而即礼者,如孝子事亲,冬温夏清,昏定晨省,出于至性,匪由勉强。德性亦尔,虽率其天真,自有礼节。世有礼而非厚者,如六国事秦,势不得已;有礼而即厚者,如孔子拜下,尽礼非谄。德性亦尔,虽百千经曲,绝非强设。
又致广大而不尽精微者,亦自有博学多闻,与则半是,夺则全非,以既不精微,即于广大不能致故。尽精微而不致广大者,亦自谓一门深入,与亦半是,夺亦全非,以既不广大,则于精微不能尽故。
极高明而不道中庸者,亦自谓豁达大度,然离中庸,而别拟高明,便不名极。道中庸而不极高明者,亦自谓言行相顾,然舍高明而安于卑陋,非君子之道。
温故而不知新者,亦自谓守其德性,而德性岂如此之痴顽。知新而不温故者,亦自谓日有增长,然如沟浍可立待其涸。
敦厚而不崇礼者,亦自谓率其本真,未免同人道于牛马。崇礼而不敦厚者,亦自谓举止有式,反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故必了知广大精微等,无非德性,皆须道问学以尊之,则全修在性,全性起修。既非二致,那偏重轻?斯为超出是非两关,全收二公之长,永杜二公流弊者也。
59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
不骄不倍等,即是时措之宜。又下同悲仰,故不骄;上合慈力,故不倍。机熟,则为圣说法,四悉益物,故足兴;机生,则为圣默然三昧观时,故足容。知实理为明,知权理为哲,自利利他为保身,犹《易传》中“保合太和”之“保”。
60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好自用是骄,好自专是倍,生今反古是不知时措之宜,灾及其身是不能保身。
佛法释者,不知权实二智,不知四悉善巧,必有自害害他之失。
61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佛法释者,礼是体义,拟法身德;度是方法,拟解脱德;文是能诠,拟般若德。三德常乐秘密之藏,惟佛一人,能开能示;后世祖师,传佛心印,假使离经一字,即同魔说,所谓同轨、同文、同伦也。
夫有位无德,是迹高本下;有德无位,是本高迹下。今之本迹俱下,而辄非佛经,自撰《语录》,罪何如哉?
62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
佛法释者,得法国土,王于三界,自悟三谛,而证三德。以此三谛,立一切法,破一切法,统一切法,方无过咎。
补注 三谛、三观、三德,详见上编《始终心要解》。
63 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
佛法释者,过去诸佛,机感已尽;未来诸佛,机缘未熟,所以化导为难。
又约教释者,单提向上第一义谛,契理而未必契机,名为“虽善无征”。单赞散善,及戒定等,逗机而未必出世,名为“虽善不尊”。
64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本诸身者,身证三德秘藏,秘藏乃本性所具也;征诸庶民者,一切众生皆有三佛性也;考不缪者,过去诸佛道同也;建不悖者,依正无非三谛,又以性为天,则修不悖性也;质无疑者,十法界无非一性也,举鬼神为言端,显界异而理不异耳;俟不惑者,未来诸佛道同也。
质鬼神,是约十法界同性,故曰“知天”;俟圣人,是约佛法界同修,故曰“知人”。
65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动,即意轮不思议化;行,即身轮不思议化;言,即口轮不思议化。世为天下,显其竖穷横遍也。
66 《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无恶、无射,即是有望、不厌耳。“如此”二字,只重在本诸身;既本诸身,自能征、考、建、质且俟,自具三轮不思议化。
蚤者,操其券于己,不求验于人也。《诗》称“永终”,文结“蚤有”,始终总不离一诚体。
67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
前文明仲尼从周,而以三重归诸王天下者。今又恐人不达,谓此大事因缘,惟在王天下人,不知时之与位,虽有差别;而本身征民之德,三轮不思议用,无差别也。故今特明一介匹夫之仲尼,然其考不缪、建不悖、质无疑者,如此可见,此道人人有分,个个不无。
68 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万物并育,道并行,喻性具性量,即是性体;小德川流,喻性体性量,即是性具;大德敦化,喻性具性体,即是性量。此赞天地,即赞仲尼,而文字出没变化,绝无痕迹。
69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
人能修德如仲尼,即为天下至圣;既为至圣,即具聪明睿知等德;既具此德,即足以有临有容,乃至有别。奚必居位,方名王者?故《大学》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应知至圣至诚,皆吾人自心所具极果之名,不可看属他人也。
70 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见、言、行,即时出也,亦即三轮不思议化也。对下文配合,则如天为中,如渊为空,见、言、行之时出为假。又溥博渊泉是理体,时出之是事用。理中本具三谛,束三为二,名曰空中;事中亦具三谛,束三为一,但名为假也。
71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根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
既是至圣,则已究竟尽性,亦名至诚圣。约能证之智,即大菩提诚;约所证之理,即大涅槃。涅槃,名秘密藏,圆具三谛。大经,是俗谛大本,是真谛化育,是中谛。经纶之、立之、知之,是一心三智也,举一即三,言三即一。不著二边,不著中道,故无所倚。
72 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
三谛皆能立一切法,故皆肫肫,同名为仁;三谛皆能破一切惑,故皆渊渊,同名为渊;三谛皆能统一切法,故皆浩浩,皆名为天。三个“其’字正显虽由修道而证,实皆性具也。
73 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聪明圣知,而达天德。全悟真因,而成果觉;全以果觉,而为真因者也。惟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信然!信然!
五结示始终奥旨,拟于流通。
74 《诗》曰:“衣锦尚絧。”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背尘合觉,守于真常,始则不为物转,弃外守内;后则静极光通,便能转物,故闇然而日章。若不向真妄源头悟彻,不向圆通本根下手,而泛滥修习,即所谓的然而日亡也。
正因缘境名为淡,一心三观名为简,始终修习名为温。境中本具妙谛,故淡而不厌;三观摄一切法门皆尽,故简而文;修习从因至果,具足差别智断,条然不乱,故温而理。
介尔有心,可谓至近也;三千具足,可谓远矣。成佛而名闻满十方界,可谓道风遐布也;由悟圆理、圆修、圆证,以为其本,可谓风所自矣。初心一念修习三观,可谓至微也;即能具足一切究竟功德,可谓显矣。此节重在三个“知”字,正是妙悟之门。
75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
此结示从妙悟而起妙修,即慎独工夫也。
76 《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铁钺。
《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此三节,结示由慎独而致中和,遂能位天地,育万物也。
77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
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
《诗》曰:“德辎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此总结示位天育物之中和,即是性具之德。虽复修至究竟,恰恰合于本性,不曾增一丝毫也。
章初“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明不变随缘,从真如门,而开生灭门也。“修道之谓教”一语,是欲人即随缘而悟不变,从生灭门,而归真如门也。一部《中庸》,皆是约生灭门,返妄归真。修道之事,虽有解行位三,实非判然三法,一一皆以真如理性,而为所悟、所观、所证。
直至今文,结归无声无臭,可谓因果相符,性修不二矣。但此皆用《法华》开显之旨,来会权文,令成实义。不可谓世间儒学,本与圆宗无别也。观彼大孝至孝,未曾度亲成佛;尽性之极,不过与天地参,则局在六合之内,明矣。读者奈何坚执门庭,漫云三教究竟同耶?若欲令究竟同,除是开权显实,开迹显本,则又必归功《法华》。否则谁能开显,令与实相不相违背。思之!思之!
【注释】
[1]“双”字,疑有误。原文繁体作“雙”,疑为“隻”,即“只”字。
[2]“子曰”二字,原文中缺。
[3]此段文字是蕅益的“解”,之前和之后都有一个补注,此体例在全书中较为特殊。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