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像卡托研究所里的那帮家伙一样持保守观点的经济学家们,早就知道其中的奥秘了,他们的理解甚至比任何人都深刻、透彻。至于我绘制的第二幅图,也就是中间隆起、极具科学性的那幅图,绝对不是我的首创。这幅图被称作“拉弗曲线”(Laffer curve),在近40年时间里,拉弗曲线在共和党的经济政策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在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的任期过半之前,拉弗曲线已经是经济学论文中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在电影《春天不是读书天》(Ferris Bueller's Day Off)中,本·斯坦(Ben Stein)在发表那篇令人震撼的著名演说时即兴说了下面这番话:
有谁知道这是什么吗?各位同学,有人知道吗?……谁知道,谁以前见过?这是拉弗曲线。有谁知道拉弗曲线表示的意思吗?从拉弗曲线可以看出,在收益曲线的这个点得到的收入,跟这个点是一样的。很多人认为这个结论有争议。有谁知道,1980年副总统布什把这个叫作什么吗?谁知道?布什称之为“某某术经济学”,对,“巫术经济学”。
拉弗曲线的由来堪称传奇,其过程大致如下:1974年的一天,时任芝加哥大学经济学教授的阿瑟·拉弗(Arthur Laffer)与迪克·切尼(Dick Cheney)、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Rumsfeld)和《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的编辑裘德·瓦内斯基(Jude Wanniski)一起,在华盛顿的一家高档酒店共进晚餐。席间,他们在讨论福特总统的税务计划时发生了争执,而且争执越来越激烈。于是,拉弗采用了知识分子惯用的手法,拿起一张餐巾纸[2],在上面绘制了一幅图,如下图所示。
图中的横轴表示税率,纵轴表示政府的税收。在横轴的最左端税率为0,根据定义,这种情况表示政府没有税收。在最右端,税率为100%,这个数字表明,你的所有收入,不管经营企业所得或工资薪水,全都进了“山姆大叔”的钱袋。
在后面这种情况下,政府的钱袋最终也将空空如也。因为,如果你参与教学、销售五金器具、企业管理等活动,辛辛苦苦赚的钱却被政府一扫而空,你为什么还要费神做这些工作呢?因此,人们不会去工作。即使去工作,他们也会避开收税员,参与一些零零碎碎的经济活动。于是,政府的税收归零。
在中间区域,政府不会把我们所有的收入全部收走,也不会一分钱不收,换句话说,在现实世界中,政府会拿走我们收入的一部分。
这意味着,表现税率与政府收入之间关系的线不可能是直线。否则,收入最高点要么在图的最左端,要么在最右端,但事实上这两个点的值都是零。如果你当前的所得税真的接近于零,就说明你位于图的左侧。我们凭直觉就可以判断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政府提高税率,用于支付服务与政府项目的资金数额就会增加。但是,如果税率接近100%,此时提高税率实际上会导致政府税收减少。如果位于拉弗曲线最高点的右侧,同时希望在不削减开支的情况下增加税收,那么政府可以采取一个简单易行且政治效果极佳的方法:降低税率,从而增加税收。朝哪个方向努力,取决于我们所处的位置。
我们现在到底位于什么位置上呢?这是问题的难点所在。1974年,所得税的最高税率是70%,人们据此判断,美国在拉弗曲线上位于右侧向下的“斜坡”上。当时按此税率缴税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个税率只适用于20万美元[3]以上的收入,而这些人认为美国更应该降低税率。同时,拉弗曲线还拥有瓦内斯基这位有影响力的拥趸,他在1978年出版了一本书,并相当自信地把这本书命名为“世界运行的方式”(The Way the World Works),把他的那套理论介绍给大众。瓦内斯基充分相信拉弗曲线,而且他既有热情,又有政治手腕,就连主张减税的人觉得偏激的观点,他也能成功兜售。有人认为他是个疯子,他却不以为然。“‘疯子’这个称谓说明什么问题啊?”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是个疯子,莱布尼茨(Leibniz)是个疯子,伽利略(Galileo)也是个疯子,这样的疯子太多了。只要你提出一个有悖传统的新观点,提出一个与主流截然不同的观点,人们就会说你是个疯子。”
[题外话:在这里,我有必要说明一下,很多持有非主流观点的人把自己比作爱迪生与伽利略,但是这些人的观点没有一个是对的。我每月至少会收到一封这样的来信,寄信人宣称自己能“证明”某个数学命题,而几百年来人们都认为这个命题是错误的。我敢保证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没有到处宣扬:“我知道你们觉得我的广义相对论非常荒谬,人们当年还说伽利略的成果非常荒谬呢!”]
拉弗曲线简洁明了,又以一种令人愉悦的方式颠覆了我们的直觉,因此,那些本来就迫不及待要减税的政客们自然对它青睐有加。经济学家哈尔·范里安(Hal Varian)指出:“你为一位国会议员介绍只需要6分钟就能讲清楚的情况,随后,他能讲6个月。”裘德·瓦内斯基先是担任杰克·康普(Jack Kemp)的顾问,后来又担任罗纳德·里根的顾问。20世纪40年代,里根是一名电影明星,他的演艺生涯为他积累了大笔财富,也为他40年后的经济观奠定了基础。里根执政期间负责制定政府预算的官员戴维·斯托克曼(David Stockman)回忆说:
(里根)经常说:“‘二战’期间,我通过拍电影赚了大钱。”当时,战时收入附加税高达90%。里根说:“拍了4部电影之后,我的所得税率就到了最高等级。于是,我在完成了4部电影的拍摄之后就不再工作,跑到乡下度假去了。”高税收导致人们怠工,而税率低则会刺激人们积极工作。他的这段经历证明了这个道理。
当前,几乎没有哪位令人尊敬的经济学家会认为美国正位于拉弗曲线的下行区域。这样的现象也许不足为奇,因为高收入的现行税率仅为35%,跟20世纪的大多数时间相比,这样的税率低得惊人。即使在里根时代,美国也位于拉弗曲线的左侧。哈佛大学经济学家、在小布什(George W.Bush)总统任内担任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的共和党人格里高利·曼昆(Gregory Mankiw),在他的《微观经济学》(Principles of Microeconomics)中指出:
后来的历史并没有佐证拉弗的“低税率将增加税收”这个猜想。里根当选总统后实行了减税政策,结果税收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1980~1984年,个人所得税(消除通胀因素后的人均税收)降低了9%,尽管这个时期的平均收入(消除通胀因素后的人均收入)提高了4%。而且,这项政策出台之后,想要废止并非易事。
现在,对供应学派表示些许支持是合理的,他们认为税收政策的目标未必是实现政府收入最大化。我与米尔顿·弗里德曼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二战”期间,当时我们一起供职于统计研究小组,为军方开展秘密工作。他后来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并先后为几位总统担任顾问。在主张低税率与自由哲学方面,他是一位有影响力的倡导者。弗里德曼关于税收有一句名言:“我主张在任何情况下,只要有可能都应该减税,而且无须任何托词和理由。”他认为,我们不应该以拉弗曲线的最高点为目标,也就是说,政府不应该追求尽可能高的税收。在弗里德曼看来,政府的收入最终会用作政府的开支,但是,这些钱的使用方式并不是很恰当。
其他像曼昆一样的温和供应学派的经济学家认为,减税虽然会带来政府收入减少、赤字增加的即时效应,但是可以激励人们辛勤工作、创办企业,并最终增强国家的经济实力。而支持建立福利型国家的经济学家则可能认为,减税会两头不讨好。政府的开支能力减弱,基础设施的建设就会减少,制约诈骗行为的力度也会下降,并且在促进自由市场方面通常会不作为。
曼昆同时指出,在里根实行减税政策之后,那些将超额收入的70%交给政府的最富裕公民,的确贡献了更多的税收[4]。但是,以这种方式追求政府收入的最大化,可能会导致令人恼火的结果。一方面,中产阶级的税收压力加大之后,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拼命工作;另一方面,针对富人们的税率有所下降,这些富人积累了大量财富,一旦他们认为政府征收的赋税过高,他们完全有可能减少经济活动,甚至将企业搬到国外。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大量自由主义者将与米尔顿·弗里德曼一起面临尴尬的境地:不得不承认税收最大化这个目标也许并不是那么美好。(www.xing528.com)
曼昆的最终评价并不偏激:“拉弗的观点也不是毫无价值。”但是,我要给拉弗一个更高的评价,即他的曲线图揭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数学基本观点:税收与收入之间的关系一定是非线性的。当然,这种关系不一定就是拉弗所画的那种平滑的单峰山丘状,还有可能像一个四边形,比如:
又或者是不受任何限制的随意振荡曲线[5],比如:
但是,只要曲线在某个地方向下倾斜,就必然会在其他地方向上延伸。瑞典模式化程度过高的现象肯定存在,所有的经济学家都承认这一事实。拉弗指出,在他之前已经有很多社会学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个事实并不是显而易见的,至少在看到餐巾纸上的那幅图之前如此。拉弗非常清楚,他的这幅曲线图并不能告诉大家,所有的经济在任一特定时间是否存在征税过度或不足的问题,这正是他在图上没有给出任何数字的原因。在向国会提供证言时,有人就最优税率的具体额度提出了疑问,拉弗回应道:“坦率地说,我无法估量其具体额度,但是我知道最佳税率具有哪些特征。是的,先生,我知道。”所有的拉弗曲线都表明,在某些情况下低税率可以增加税收,但是具体在哪些情况下会产生这种效果,则需要展开一些深入的、难度颇大的具体工作,这是无法在一张餐巾纸上完成的。
拉弗曲线本身并没有错,不过人们将其付诸应用的方式有可能出错了。瓦内斯基与受他的指挥棒指挥的那些政客们一起,成为有史以来最古老的“假演绎推理”的猎物:
·降低税率有可能增加政府收入;
·我希望降低税率可以增加政府收入;
·因此,降低税率肯定会增加政府收入。
【注释】
[1]在这里,“瑞典模式化程度”表示“社会服务与福利的特点”,而不是指瑞典的其他特点。
[2]拉弗对餐巾纸一说表示异议。他回忆说,那家饭店使用的是高档布餐巾,他绝不会在上面随意地画经济学图表。
[3]如果换算成现在的收入,应该是50万~100万美元。
[4]供应学派预测,所得税税率降低之后,富人们的工作劲头将会更足,政府税收也会随之增加。但税收增加的原因是不是这个,很难确定。
[5]它们甚至有可能是多条曲线。马丁·加德纳(Martin Gardner)曾经对“拉弗曲线”进行了刻薄的评论。他画了一堆缠绕不清的曲线,然后把它们叫作“新拉弗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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