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东北长白山里套户的一生都是在照料他们的牲口。秋季,北方旱风把一切吹刮成熟了,那是生命成熟的季节。几场秋雨,野草的深绿渐渐地褪去,一夜之间,植物的叶子便由深绿变成浅黄,然后是金黄,时序提醒套户是该为牲口备料的时候了。这时,套户们从家里出发,用十到二十天时间去草甸子上“打草”。一冬天,每头牲口要吃大量草料。在大雪落地之前,各家的院子里必须要备足了草料,一个个的草垛,堆在院子里……这时,长白山一带的套户人家就开始铡草了。
铡草,就是把一捆一捆的草割碎,便于牲口咀嚼,也便于贮存。铡草活既艰辛又乏味。他们使用的工具叫铡刀,铡刀是套户人家的“宝贝”。它有一根长长的厚厚的底槽,底槽中间开缝,缝间两侧镶上铁边,留出走刀落刀的铡口。在底槽的一头,有一根铁条穿在上面,一柄几乎同底槽一样长的一块大刀,宽宽的刃,顶头带钩,正好挂在底槽的铁条上,刀的另一端有一道长长的横把,可供两人横握。铡草这种活计其实在中国北方有久远的历史了,这同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分不开。农耕要使牲口,牲口的饲料,主要靠铡刀来切割,所以这种工具应是北方农民的主要农具,铡草也是农民们一年四季中重要的农活。套户们就更不用说了。两个人铡草,一人按柄,一人往刀下入草;也有两个人压刀,一人入草的。入草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活计。入草人要将草捆或草把迅速递进刀下,并且送进的尺寸要相当。入多了,草料长了,不利牛马咀嚼;入少了,草料短了,草就保持不好水分。必须是不长不短,这就使得入草的人一定要是有经验的老者。
入草的时间也很讲究。进早了,刀下不来;进晚了,容易切到手。要掌握好“火候”(时间)。同时,草捆或草把进到刀下,要会“送劲”。送劲,就是给草把加力,使它紧实。紧实的草捆草把,刀一下来,吃得快,切割得齐。不会递送草捆的人,放在刀刃下的草把,松松垮垮,刀一上去,就歪了或扭了,不但割切不好标准的草料,还容易铡掉絮草人的手指和胳臂,在长白山里,有不少套户是为了给牲口铡草下料而落下了残疾的。按刀,也是一种卖力气的技术活计,此人要会“把刀”,使刀架不摇晃。一个人如果切割一麻袋草料,不会“把刀”的人往往把肩和膀子压得酸疼红肿。
套户铡草人
在北方的长白山里,人们的主要粮食是苞米,而苞米同时又是套户们用来喂干重活的牲口的“细料”。秋天,苞米熟了。套户们先在自家的院子里搭上苞米楼子、木架子或栏垛,把收下来的苞米充分晾晒,然后等待着脱粒。脱粒有多种方法,主要有两种:一是放在一种木制的“槽子”里,用一根木棍去击打,这是北方套户们常用的一种方法;二是用苞米镩子往下镩,但这种方法又慢又费劲。接下来就是粉碎,就是用石磨将苞米粒破开。那是一种古老的石碾,宽大的碾盘,上面滚动着一个碾子,靠人推或驴儿拉。套户家里的这种给牲口加工苞米细料的活计常常是套户人家的女人们去完成。
北方的长白山一带,套户的家属们都是一些非常能吃苦的女人们。她们每天不但撑起了持护男人孩子的重任,还担负起给要上山拉套子的牲口加工细料的活儿,那是一些繁重而苦累的活儿,宁可自己推碾,也舍不得把牲口套上拉碾,因为她们知道,用不了多久家里的牲口就要跟随男人走入老林,开始了充满危难的拖套岁月。
除了苞米子之外,还要给牲口们准备一种更好吃的饲料,当地人称“豆粕子”,这是细粮中的“硬伙食”。
豆粕子主要来源于村屯中的油坊。
牲口的“细料”——苞米
秋霜一落油坊开工,开工先“炕豆子”。炕豆子就在油坊的土炕上。那火炕烧得鸡蛋都能烙熟,有一个人专管翻豆子。由于屋里热,每个油匠都只能穿个小裤头,浑身还是湿涝涝的。看炕到差不多了,油匠掌柜伸手一摸,豆儿发干,又沉甸甸的,就知水分和出油度已足够,于是喊:“上碾子!”上碾子,就是压豆子,又叫“压子”。压子用一种土碾子,这种碾子一人多高,一尺半宽,是山里人家请专门的石匠缠(刻凿)的,用两匹马拉着走。碾子槽子又深又严,碾子一走隆隆直响,像夏季里沉闷的雷声。压子是两个人。一个人在前边撒豆子,后边的人跟着收子。子就是压扁的豆子。一个豆子压扁后,又圆又薄,一个一个,一片一片,就像一朵朵圆圆的云彩,十分漂亮有趣儿,所以才叫“子”。压完的子要上锅来蒸。油作坊里的土灶上挨排安着几口大锅,都是蒸子用的。灶里烧着木头,锅上捂着麻袋还向上喷着滚滚的热气。子要烀到一袋烟的工夫,便可以装垛。装垛是绝对的手艺活,装垛的往往是油坊的大柜,又称大油匠。他只装垛,别的活不伸手。这时,小打(油坊小工)先把“圈”(固定形状的铁圈,以便整齐摆垛上榨)摆放在地上,大油匠顺手从蒸子的锅上抽下一块蒸得热气腾腾的屉布(也叫麻蓟),放在圈里的莜麦草上(一种用来裹子的野草),然后往上铺子……
装垛的人铺好头一圈儿豆子要狠踩,踩后放第二个圈。第二个圈往上一提,垫在第一个圈底的屉布跟着一兜,就把两个圈里的豆子裹好了。这就是油匠们通常所说的头圈踩、二圈提。踩好一块饼,装垛的小打双手搬起来,“咣当”一声就摆在榨上了。榨是一种压油工具,油作坊里的一半空间放着这种巨大的榨。往往是一块半尺多厚的大木板,上有四个爪,挂在房梁上,俗话叫“拍盖”,旁边有三个眼,是横眼,便于压油的伙计们插杠子推压。而现在山里人的小油坊已改为铁榨了。当装垛人一块块把圈里的豆饼放在榨下时,上榨的小打就拼命地搬动榨轮,于是那一摞摞饼垛就开始缩小空间,油就从榨的底盘汩汩地淌进底下的槽中……出过油的饼块,叫豆饼,这是一种上好的牲口的饲料,这就是套户家牲口的“细料”豆粕子。(www.xing528.com)
冬季悄然而来时,长白山里的套户们都要缝制大草料袋了,那是一种巨大的布袋子。一个袋里必须装足一匹马冬季到春季四个月的草料……
装完草料的巨型草料袋就像一间一间“小屋子”,被爬犁运进山里,置放在套户们先期开垦出来的窝棚场子上。落在草料袋上底层部分的冰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另一场或诸多场新雪重新覆盖,这时落下的雪叫粒子雪。粒子雪是一个一个晶莹的小颗粒,硬硬的,亮亮的,被风刮着,密集地从天空上刮下来,覆盖在立冬落下的初雪并融化后的洁白冰底上,从此再也不化了。冰壳雪粒厚厚的覆盖在那一座座巨大的料袋上,仿佛一座座古堡,孤独地坐落在茫茫老林深处……
一支庞大的队伍开进深山,牲口还要由主人给它们选择安歇之地。这个安歇之地将是它们一冬天在寒风和冰雪之中安卧的地方,往往是背风,窝风,又能一眼认出和顺眼的地方。
榨油作坊之一(德惠松花江乡,1984年2月拍摄)
顺眼,指一种心理上的观念。就是主人能够在第一时间一眼便能看到自己牲口的地方。其实这种地方,是已经在选草料场时已考虑好的地方。
套户进山,每个人都带着一个“料桶”。深夜,他们把这一个个料桶并排摆放在窝棚里的火炉边上,里面装上豆粕子料水,是为了使牲口的料不凉,不冷牲口的胃。因为夜间,他们必须要出去喂一次牲口。长白山里的冬夜万分寒冷,夜里出去喂牲口这一项谁也不能改变。
他们要记住“夜喂”的时辰。牲口从天黑进到窝棚驻地,卸爬犁后吃的那点草料的营养早已消耗殆尽,而且不一会儿它们又要进山了。这时牲口的体内,亟需进好料、细料,在套户们心中,那就是豆粕子料水。这个时候,牲口们也知道,主人该来了。常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到了这个时辰,如果一个套户出去喂自己的牲口,别的牲口见了,就急得用蹄子刨冰雪。
这是一种呼唤,仿佛是在喊它的主人:“快来吧!我已经饿了。你看,别人的主人都已经来了,你怎么忘了俺呢?”据说,当这个着急的牲口见到自己的主人到来时,它还会“呵呵”地乐呢。但这种“乐”,其实是叫。不过套户们听起来是牲口在“呵呵”地乐。
山上牲口草料袋(长白山老岭山场子,1994年冬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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