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伐木人歌谣：森林采伐生活的苦楚与动人

读这些森林歌谣，我们常常想起马雅可夫斯基的至理名言：“无论是歌，无论是诗，都是炸弹和旗帜，歌手的声音，可以唤起阶级。”（见《马雅可夫斯基诗集》，译文出版社，1962年版）许多森林歌谣，往往是一些老木把一生经历的苦叹，有些又是他们生活的痛苦的呻吟，听来是那么苦楚动人。其形态和内容主要有这样几方面。

其一，直接表现他们对生活的感受。

1992年6月，我们搜集于长白县横山林场的一首《木把这行不是行》说：

世上一行又一行，

木把这行不是行。

三教九流有名次，

咱七十二行排不上。

少小离家闯关东，

长白山里当木帮。

春夏离家赶南海，

十冬腊月蹲山上。

北风扫掉脚趾头，

鼻子冻得像大酱。

叫声爹，叫声娘，

回去看你没指望。

木把们大多是山东和关内一带闯关东来东北的，往往是独身一人，在山里累死冻死，往雪里一埋完事。在鸭绿江和松花江放排古道两旁，一座座荒凉的木把坟，向我们展示着往昔放排的繁荣和木把自身凄凉的下场。还有一首歌谣叫《闯关东》：

出了山海关，

两眼泪连连；

今日离了家，

何日才得还？

真实地记录了当年闯关东人离开家乡，闯入东北来谋生时的心境。

还有许多采伐歌谣。如：

伐木头

油锯突突响，

锯手把话讲；

大树往上倒，

弟兄好吊铆。

打丫杈

板儿斧锋刃白，

小伙子们抡起来，

砍掉旁杈和斜枝，

正身留出来。

下件子

看得准，量得对，不短尺，不浪费。

量体裁衣，因材下锯。

窜坡谣

滑道直，山坡陡，

木头翻飞声声吼。

林里走，雪里钻，

木头穿梭冒白烟。

刚看冒股烟，

眨眼到下边。

牛穿坡

摽紧爬犁牵住牛，

未曾起卧想咋走。

脚踏实，留神瞅，

防止擀面树撞头。

拿命换

要吃“横山”饭，

就得拿命换。

走进伐木帮，

好像进牢房。

推起轱辘马，

险道滚大梁。

断闸砸伤腿，

甩车压断肠。

吃的橡子面，

咽的苦菜汤。

把头抡棒打，

财东似虎狼。

木把卖苦力，

年年拉饥荒。

血泪流成河，

几人回家乡？

口述者：黄修勋等，采录者：张平，时间地点：1985年4月采录于长白朝鲜族自治县八道沟。

木把苦

木把苦，

木把累，

木把受尽牛马罪，

砸伤摔死没人管，

乱尸岗子把狼喂。

木把屋

板房漏着天，

破锅锔几回？

吃糠咽菜饿断肠，

木把之人声声泪。

连起麻袋片，

全家当成被。

几时才能见青天？

何日才能把家归？

摘挂

钻进“罗圈挂”，

木把命难保，

伐倒大树赶紧跑，

稍慢一步命报销。

口述者：张刘氏，采录者：张平，时间地点：1984年采录于长白朝鲜族自治县。

采伐工人歌

上山天不明，

下山一天星，

小咬儿咬，

草爬子叮，

长腿蚊子瞎哼哼。

回头棒子狠，

树倒一阵风，

麻溜快，要机灵，

光会出力可不行。

汗水都洒尽，

兜里还溜溜空，

有心摔耙子没处去。

多咱能天明？

口述者：刘齐氏，采录者：齐俊祥，时间地点：1968年4月采录于吉林市红石。

这样的木把当够了

河里发水浮两岸，

头天赶个八里半，

第二天到了于家店。

小木头似支箭，

把头两岸站着看，

好似牛头和马面。

只听咔哧一声响，

木排上了砬子腰，

大锅小锅水上漂。

大水冲散木头，

这回南海去不成，

这样的木把当够了。

口述者：孙发，采录者：孙来今，时间地点：1960年采录于延吉市。

木把思乡

三更交半夜呀，

月牙照山冈。

松枝双栖鹭，

风吹花暗香。

想妹子，在家乡，

手托腮帮泪汪汪。

盼哥早早回家乡，

——情妹盼断肠啊。

三更夜风凉呀，

木把想家乡。

两眼望山外，

云海雾茫茫。

想妹子，在家乡，

独守空房多凄凉。

想哥想出心疼病，

——恨哥薄情郎啊。

三更难入梦呀，

想人最心伤。

贫寒姻缘苦，

情深恩爱长。

想妹子，在家乡，

锄田刨垄开山荒。

妹盼情哥离木帮，

——困苦妹承当啊。

口述者：刘老太太，采录者：齐兆麟，时间地点：1960年采录于通化大泉源。

伐木歌

伐木料，进深山，

楞垛巍巍上青天。

修筑楼阁供神仙，

木把祷告求温暖。

身透风寒，

神仙不管咱。

伐木头，垛满山，

千柁万檩顶云端。

盖起大厦住高官，

木帮茅棚断梁椽。

风冷雨更寒，

雪花落枕边。

口述者：齐关氏，采录者：齐兆麟，时间地点：1962年采录于通化快大茂镇。

木把情歌（六首）

一

哥在老林做木头，

三九三伏不歇手。

只为明个下山转，

给她买瓶桂花油。

二

两手空空又回山，

妹倚门框泪涟涟。

穿林过河一百里，

还觉妹在身后边。

三

临别喝妹一盅酒，

回山下力做木头。

做到日落月亮升，

一年到头有劲头。

四

小河水，清又清，

柳毛下响起棒槌声。

扑腾腾，扑腾腾，

一声重来一声轻。

一声重来一声轻，

声声响给木把小哥听。

五

婆婆丁，开黄花，

娶上媳妇当不了家。

无论冬夏做木头，

支不着劳金山难下。

小褂成丝绺，

裤子疤补疤，

一双你做的白布袜，

俺揣在怀里不忘家。

六

小媳妇蛋儿，上河沿儿，

铜盆儿装着花手绢儿。

花手绢儿，跑彩线儿，

那是木把哥儿还的愿儿。

口述者：郝哈哈（绰号），采录者：王希杰，时间地点：1980年6月采集于浑江三岔子林业局敬老院。

伐木人

伐木人，苦又贫，

吃糠咽菜住山林。

把头饷常挨饿，

瘦成骷髅不像人。

伐木人，穷又难，

采伐身披麻袋片。

上山三年没结账，

思念家乡无盘缠。

口述者：齐刘氏，采录者：齐兆麟，时间地点：1964年6月采录于长白朝鲜族自治县十四道沟。

进狼窝

到木营，进狼窝，

木把血汗鬼子喝，(www.xing528.com)

把头层层来扒皮，

警察汉奸勒大脖。

口述者：孙刘氏，采录者：孙今来，时间地点：1964年8月采录于通化县小阳岔。

木把苦（二首）

一

木把苦，木把累，

木把受尽牛马罪。

板房漏着天，

破锅锔几回。

吃糠咽菜饿断肠，

捡块麻袋来当被。

砸伤摔死没人管，

乱尸岗子把狼喂。

二

放树钻进罗圈挂，

来不及和人说句话，

一步迈进阎王殿，

爹娘儿女全抛下。

放完大树穿木排，

穿完木排去放排。

放木排，是苦差，

劝郎别去放木排。

老排一走无回日，

哨口淹死浪里埋。

口述者：张氏，采录者：张平，时间地点：1986年4月采录于长白朝鲜族自治县。

木帮苦更多

没有吃，没有喝，

逼得没招进山窝。

实指望混个饱肚子，

哪承想木帮苦更多。

口述者：孙刘氏，采录者：孙今来，时间地点：1964年3月采录于通化县。

当上木帮卖了身

当上木帮卖了身，

把头拿咱不当人，

打骂就是家常饭，

让你死来定归阴。

口述者：孙刘氏，采录者：孙来今，时间地点：1964年9月采录于通化县回头沟。

木把血汗被挤干

大把头扣，

二把头沾，

一年到头不见钱，

木把血汗被挤干。

口述者：孙刘氏，采录者：孙来今，时间地点：1968年9月采录于通化县哈尼河。

哪够买盐钱

雪花飘，北风寒，

木把好歹盼到年。

把头开支给几吊，

回家哪够买盐钱。

口述者：孙刘氏，采录者：孙来今，时间地点：1964年9月采录于通化县老铁厂。

苦得赛黄连

橡子面，真难咽，

麻袋片，不挡寒，

木帮工人不如狗，

日子苦得赛黄连。

口述者：孙刘氏，采录者：孙来今，时间地点：1968年4月采录于通化市砟子镇。

咱挨棒子心不甘

山把头，黑心肝，

不拿木把当人看，

整天拎着柞木棒，

棒子当成打牛鞭。

鞭打老牛牛叫唤，

咱挨棒子怎心甘。

口述者：孙刘氏，采录者：孙来今，时间地点：1968年9月采录于抚松县松江河。

原始森林木把爬犁

损把头

损把头，不是人，

端来稀粥一大盆。

下去勺子搅三搅，

好像镜子照出人。

口述者：刘效国，采录者：肖由，时间地点：1973年11月采录于通化县铁厂镇一心村。

鸡叫算亮天

再闯关东山，

先把靰鞡穿。

睡觉半拉夜，

鸡叫算亮天。

木把活儿不好干，

光打尖，不住店。

过山跨海闯关东，

为了吃饭用命换。

吃的是橡子面，

穿的是麻袋片。

阎王殿是永聚统，

鬼门关是长风栈。

口述者：孙刘氏，采录者：孙来今，时间地点：1964年采录于通化市松树镇。

树墩子歌

树墩厚，树墩多，

不能踩，不能坐。

老哥儿、老哥儿快躲开，

那是老把头的小饭桌儿。

口述者：冯大爷，采录者：关铬文（笔名：温泉），时间地点：1985年4月采录于三岔子。

木把叹

叫声爹，喊声娘，

什么人留下这一行？

五方六月下南海，

十冬腊月在山上。

早晨穿上鞋和袜，

晚上不知往哪放。

汗珠子落地摔八瓣，

北风吹得透骨凉。

好容易盼得下了岗，

绵羊票子鼓囊囊。

先进大饭馆，

后进“落子堂”。

晚上住在“窑子”里，

一年闹个溜溜光。

眼看风起树叶落，

还得光腚把山上。

口述者：赵志有，采录者：梁之，时间地点：1985年采录于抚松县松江河镇。

木把屋

板房漏着天，

伐木砸断腿。

吃糠咽菜饿断肠，

木把声声泪。

连起麻袋片，

全家当成被。

几时才能见青天，

木把乍遭这种罪。

口述者：张林氏，采录者：张平，时间地点：1985年采录于长白朝鲜族自治县临江镇。

孤雁飞

推开窗户望雁飞，

孤雁哀鸣惨又悲。

苦命人像孤雁飞，

恋上木把活倒霉。

媳妇守活寡，

木把打游蜚。

牛腰粗原木垛楞场，

木把年年马架子睡。

三伏难避雨，

腊月冷风吹。

盼过三春另八夏，

盼到秋凉雁南飞。

口述者：刘老太太，采录者：齐兆麟，时间地点：1960年采录于通化县。

十唱送哥上木帮

秋风凉，柳叶黄，

妹子送哥上木帮。

茅径石头滚珠泪，

草蚕叫得断人肠。

妹子送哥情难舍，

石头流泪蚕心伤。

过山梁，扪胸膛，

背了爹娘心内慌。

情意深比天池水，

千曲万回日夜淌。

妹子送哥难分手，

情似江河下海洋。

枫叶飘，似火烧，

脚步沉重唇发焦。

咽喉像塞苦麻菜，

情深泪多话儿少。

妹子送哥怕分手，

满心凄苦泪滔滔。

日头落，像血盆，

世上最怕人送人。

谋求糊口难相聚，

衣食拆散有情人。

妹子送哥泪湿襟，

难舍难离忒揪心。

月如刀，挂松梢，

苍天逼断路一条。

虎豹窜林哥难返，

债比山重妹怎熬。

妹子不忍哥哥走，

担心一别见不着。

星眨眼，夜猫嚎，

天地吞声不忍瞧。

冷风十里人心热，

汗透青衫站不牢。

妹子赠哥一双鞋，

情重不怕信物薄。

萤火虫，亮闪闪，

木帮子赛牢监。

江山但留一线路，

谁进把头鬼门关。

妹子嘱咐哥珍重，

人情冷暖记心间。

一群羊，走下山，

羊羔喊妈声声甜。

抛下亲人奔虎口，

伐木谋生拿命换。

妹子捧出香荷包，

日夜伴你闯深山。

松鸡叫，鸟归巢，

双双对对栖树梢。

可叹人生不如鸟，

难伴情哥熬良宵。

妹子送哥要分手，

热泪打湿羊肠道。

山低头，河呜咽，

妹子送哥山连山。

快刀难断河流水，

哥把妹子记心间。

别离难哪分手难，

天荒地老心相连。

口述者：罗三源，采录者：齐兆麟，时间地点：1960年采录于通化二密乡。

望月亮

情哥背篓奔木帮，

妹子月下泪汪汪。

拽住衣襟不松手，

步步相送南山梁。

东家把头贼心肠，

万一挣钱多提防。

在外莫要想妹子，

想妹登山望月亮。

口述者：罗三源，采录者：齐兆麟，时间地点：1960年采录于通化柳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