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6月7日早上,前苏联伊尔客机在为中国勘察青藏铁路路线时,因发动机故障,险些坠入茶卡盐湖的事件,成为了茶卡小镇的头号新闻,大街小巷的人们议论纷纷。更让人吃惊的是,飞机轮胎划破千年盐盖,在盐湖上留下了一条4米宽、60多米长的裂缝。就在这个裂缝里,又挖出了两具人的尸体。消息传来,小镇立刻沸腾起来。我是个喜爱新奇事物的人,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不顾家人的劝阻,冒着初春的七级寒风和蔽日的沙尘暴,骑上单位唯一的一辆三枪牌自行车,向盐湖奔去了。
在盐湖的西北角,我看到这样的一幕:雪白的天然结晶盐,被人们用大铁笊篱从湖水中捞出来,一垄接着一垄,犹如微小的万里长城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平静的湖面上,飞机轮胎划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缝,沁出淡绿色的卤水,在忙乱中掀起阵阵涟漪。在现场,我没发现尸体,据现场的采盐工人说,尸体已装进麻袋,运到厂部去了。我急忙转身,挤向人潮如流的厂部会议室。我走到时,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慢慢离去,还有几个胆大的男孩对着尸体指手画脚,窃窃私语,还有个男孩用竹签捣古尸。我赶忙跑过去,仔细瞧瞧。这穿戴整齐的古尸平躺在乒乓球台面上,紫红色的脸,皮肤已渗出盐渍。我用手轻轻按在古尸上,仍有弹性,更像腌制的腊肉。其中一具尸体还有一撮小胡子,半睁着眼,身上穿着麻袋状粗糙的织品,织品里面还裹着毛毯。上衣的对襟处还有皮绳栓系的结,下身是没有布面的羊皮裤,牛皮靴上也有皮带捆绑,腰间皮带上系一铁钩,一柄短刀,虽已锈迹累累,但仍能分辨出刀背和刀刃。一顶瓜形毡帽,羊毛绳还挂在下颌骨上,很显然,是怕狂风把毡帽卷走设置的。两具尸体的穿戴一模一样。据行内人来说,从死者的装束来看,应追溯到南宋,是宋代派往边塞的武士。它是研究宋代战争、民族习惯、文化、经济的实物证据,在学术上会突破很多难点。这两具尸体到底是怎样造成的呢?他们又怎样在盐湖中遇难,变成千年不朽的尸体的呢?这些都很有研究的必要。有史以来,出土的各朝代古尸不少,还没有盐湖中的尸体出水的报道。这给后人很大的启示,尸体放进密不透气同时又饱和的盐水中,千年而不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回头再看看这架飞机,机上有五名前苏联专家,两名中国的专家,加上机组成员,共九人。他们是应中国的邀请,帮助勘察青藏公路、铁路和空中通道的。不知是什么原因,飞机在高空出了故障,需要紧急迫降。驾驶员巡视着降落地点,视线中将一片白茫茫、平整如镜的盐湖误认成了机场。其实,当时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还没有机场,在这里就更不会有了,真是当事者迷啊。飞机呼啸着从高空急速下落,眼看着轰轰的如惊雷般掠过湖面,向平整的湖心撞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机的起落架触到了湖面上硬邦邦的物体。这时,还没失去理智的驾驶员立刻意识到这里不是机场。机体剧烈地颠簸,凭经验,起落架已支离破碎,一场机毁人亡的空难或许就在眼前。不过,世间总是有奇迹发生。据盐湖的目击者讲,这架银白色的庞然大物,从西南方向划着一个圆弧,接近湖面,然后就是银光一闪,眼看着飞机的轮胎搅起盐块和卤水,抛向百米高的空中,机尾拖出白色的气浪。每个目击的人几乎都喊出声来:“飞机完啦!”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银光又一闪,飞机猛地抬起头,贴着湖面,拖着搅起的湖水,向西北方向飞去,瞬间消失在无边的云层中了。
就在那天上午,飞机在茶卡公社的一片草地上,驾驶员硬是凭着扎实的驾驶技术,在没有起落架的情况下,迫降下来,机上人员全都有惊无险。专家们都安排在了茶卡镇招待所,同时筹划着抢修措施。
第二天,我随着各单位的抽调人员去修飞机。飞机迫降的地方真是让人咋舌。好悬啊!整架飞机的肚皮贴在草地上,轮胎的固定架钻入地下1米多深,得有多大的力量啊!要是用人工挖这条沟,我们二十多人,怎么也得几十天不可。前苏联机械师抓紧时间修飞机,我们在前面修跑道,一条约4米宽、1800米长的土路。领导说:“这是一条兄弟般的友谊路,也是通往国际的幸福路。这是政治任务,大家务必尽心尽职,保证质量去完成。”那天,我们在茶卡公社吃中午饭,牛肉烧白菜,每人一茶缸,虽然除了不掏钱的咸盐以外没有任何调料,但仍然十分好吃。前苏联驾驶员还很风趣地说:“在我们那儿,土豆烧牛肉是贵宾才能享受的,咱们吃牛肉烧白菜,档次也很高啊!”
我们大家同心协力,谁也不偷懒,百年的芨芨草在戈壁滩上盘根错节,铁打般地在沙石缝中像贴了胶一样,人们努力的刨着、干着。为了确保飞机的安全,我们把所有的大小石块都拾得干干净净,并把挖松的路基一遍又一遍地轧、踩平。有人拿着尺子把路修得平整且光滑。人们干得那样认真,那样执著,却没有一分钱的报酬。尽管有人指头磨出了血,手掌打出了血泡,但仍是争着搬大石头,将它们撬松、打碎、搬走。大家互不相识,但为了共同的目标,是那样地同心协力,真是难能可贵啊!当然这也包括白皮肤、高鼻子的前苏联朋友。休息时,驾驶员还掏出了清一色椭圆形的古巴香烟,给我们大家每人一支,当时那感情,我至今不能忘怀。
半个月过去了,飞机在气垫和千斤顶的作用下,换上了崭新的起落架和轮胎。高高的机头直刺蓝天,圆圆的螺旋桨发出银色的光芒。试飞那天,跑道上插着红色的旗帜,公社食堂为大家免费提供了丰盛的晚餐,煮了一锅香喷喷的手抓羊肉。镇领导说了一句我至今仍不能忘怀的话:“同志们,这几天你们累坏了,今天的羊肉,必须吃饱!”这句朴实无华的语言饱含着领导对我们的一片真情。其实,镇领导每时每刻也都和大家在一起干活,没有丝毫的特殊,真可谓同吃、同住、同劳动。
试飞开始啦。那天晴空万里,风也很小,轰轰的发动机声,由小变大,机头上的螺旋桨已看不到身影了。嗖嗖的冷气,顺着机翼向尾部扑来,翻起一股白色的气流。站在两旁的我们觉得有一种吸力在把我们拽向飞机。轮胎开始徐徐转动,沿着坚实的路基向前滑去。随着发动机的加速,越滑越快,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忽然,一声尖叫般的轰鸣,飞机离开了地面,在跑道的700米处冲向高空,朝西南方向,不断拔高。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飞机是怎样飞上蓝天的,并且是在自己参与修筑的跑道上,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起飞那天,既没有威武的军队护卫,也没有靓丽的小姐献花,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自然。领导和群众、外宾和国人如同一家人一样,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至今让人感慨万千,终生难忘。十分钟后,又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银色的机体,钻出云层。这庞然大物犹如矫健的海燕,钻入白云,对准跑道……我们高兴极了,并默默祈祷上苍的保佑,让飞机安全降落在我们自己参与修筑的跑道上。眼看着飞机的两个轮子从机腹内翻转出来,魔术般地擦着地面,掀起一股巨大尘土,黄龙般的拖在飞机的尾部。机翼又一次变形,由白色变成深灰色,尖叫的风声,冲进人的耳膜,让人下意识地掩耳侧面,飞机在离跑道终端10米处,刹住了车。面带微笑的驾驶员走下机舱,手中挥舞着皮帽,向地面的人们招手致意,迎接他的没有鲜花,只有一颗怦怦跳动的中国心。
时隔三十多年以后,到了1978年,我和青海省药材公司的老张去柴达木盆地南端的大灶火进行中草药普查时,也发现了一具古尸。不同的是,这具古尸是风干的,四肢完整,衣着齐全,铠甲的铁片仍能发出灰色的光,腰间横出一把混铁打造的宝剑。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他是闭目养神的睡汉呢。(www.xing528.com)
那一天,风特别大,卷起的黄沙让人睁不开眼。这里生长着一种特殊的灌木,是一种很坚实的草原植被,生长在干旱的沙漠之中,比高原红柳还要耐旱。为了取暖,我们分头去找干燥的燃料。我走到一堵被严重风化的沙墙边,千年杂骨柴艰难地在墙边生长着,从微黄的枝叶看,它是多么需要水分呀!这时,眼前出现一株特粗的杂骨柴,我毫不犹豫地跑过去,伸手用力去敲,用脚去踢,结果纹丝不动。我摘掉风镜,仔细一瞧,我的天啊,这哪是什么粗的杂骨柴,分明是一具死尸嘛!
这具尸体半截身体埋在黄沙中,低着头,眼、鼻、口深深地凹陷下去,灰白色的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丰满的牙齿已变成黄色,牙缝中还有一些黑色小洞。天啊!我倒抽一口气,打了一个寒战。这人的牙太可怕啦,既像半张着嘴,又像紧咬住牙关。高高的颧骨裂着额头上的白色皱纹,更像一幅素描的地图,这是长期风蚀的结果。这人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像是很冷的样子。右手仍握住剑柄,柄端还镶嵌着一块绿色的石头。这是一把铁剑,由于高原缺雨,铁剑仍无锈色,轻轻一擦,还有灰色的光。用细麻绳系的铠甲,虽然大部分已经散落,但仍有凌乱的铁片缀在上面。我壮着胆子,屏住呼吸。其实,干尸没有一点气味。我用手去掀他的帽子,继续用力去掀,才发现这是一顶铁铸的头盔,已被尘迹和雨斑所覆盖。由于用力过猛,头盔连同头颅一起被推倒,掉落在地。这重重的一摔,头盔离开了头颅,滚到沙墙边,头颅骨上露出黑亮的头发,大部已经脱落,但仍有部分和头皮连在一起。
这是个什么人?为何会到这里?又为何在这里遇难?我不是考古工作者,更不懂古尸,很难说清这些为什么。不过,我联想起一首唐诗,或许能引出一些蛛丝马迹:“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首诗与古尸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一位镇守边关的将士?从装束来看,他应该是一个军队中的头目。他为什么孤身一人深入腹地?这实在是一个难解之谜。
我开始清理古尸的小半身泥沙,他的后背紧贴沙墙,生前是在这段沙墙边站着的,身上散落的铠甲碎片和泥沙堆在一起,由于锈迹,已将尸体牢牢地固定住了。牛皮绳和麻布捆绑的裹腿连着风干的尸体,用石头敲着,像打在竹筒上一样,发出沉闷、粗犷的声音。一双船型的牛皮靴内灌满了黄沙,在绑腿内还发现一把22厘米长的匕首,没有锈迹,制作精良。白牛角镶嵌的刀柄,已经发黑的刀鞘落在脚下,还闪着彩色的光。从刀鞘覆盖的土来看,古尸下半身的泥沙都是历史的风尘搬来的沉积物。清除下半身的泥沙后,古尸俨然一副威武的模样;他高昂着头,手握宝剑,遥望前方,既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又像在向他的部下发出令人震撼的军令,或者像一位风尘仆仆的元帅凯旋,正在接受盛大的欢迎。此刻,我虽然不知道他生前是何许人也,但从举止来看,他却有不凡的大将军风度,一定是一位很了不起的英雄。
我用力地搬动他的上身,在背后又发现一个箭囊,囊内还有铁铸的箭镞,箭身和箭尾已不知去向,强弓也不知失落何方了。这时,古尸仍保持站立,因失去了头颅而显得不大协调,有损英雄本色,于是我赶忙抱起古尸的头颅,将它重新放回脖颈上,又取来头盔,准备戴上去。就在这时,我才发现古尸的头发上戴着六颗大小不一的红珊瑚珠,每颗都磨成了椭圆形,大的一颗有乒乓球大小。看着这个别致又特殊的头饰,我的眼前一片迷茫。隋唐的武士是不会佩戴珊瑚的,只有功成名就的番将或者可汗才有资格佩戴。为了证明我的推测,我又将古尸的头颅放到了明亮处,并在耳朵上寻找着功德孔。大凡可汗级的将领都会佩戴金质的耳环,这是权力的象征。可惜古尸的耳朵已经蜷缩在一起,浅浅的皮膜紧贴在颅骨上,根本分不开。勉强分离,即成粉末。找不到耳孔,这具古尸的真正身份也就多了一个疑团。我带着这诸多疑惑默默祝福这位沙场勇士一路走好,尽管不知道他的姓名,但他依然是我心中的英雄。
听完我的发现和猜测,老张立刻陷入了无限的沉思之中。他曾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军官,在中草药普查过程中,我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在古尸现场,老张便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向古尸深深地鞠了一躬,并用手轻轻拂去它上面的尘土。巧妙连接的铁锁铠甲是民族的智慧,是战争的桎梏,也是时代的产物。那柄短剑和生铁头盔,从选材到铸造,甚至纹饰图案和刀鞘上的绿松石,都是冷兵器时代的象征,更是高超绝伦的文明的体现。老张看后,不无感慨地说:“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为了国家的统一,民族的生存,背井离乡,驰骋沙场,最后或许连魂归故里都成了奢望啊!”
这具古尸就是历史的象征。如果能将古尸完整地迁到安全可靠的地方,比如博物馆,再由专家深入细致的研究,弄清它的来龙去脉,还古尸一个本来的面目,那将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它是不可再造的历史遗存,能向人们述说千年的兴亡与得失,唤起人们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和平,并为民族的尊严而骄傲,为民族的振兴而自豪。
西北“趣墨”山水画(九) 孔昭金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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