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尕秀位于柴达木盆地的中部,南有牦牛山,北有野马滩,中间这块既宽又洼的湿地是野骆驼的天地。500年前,这里雨量充足,牧草繁盛,是各类大型草食动物理想的栖息地。弯曲的柯柯河,横贯东西,直泻托素湖,平衡着生态系统,保一方生灵,护一方沃土,造福一方人类。然而,这样的光景持续不长,气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降雨量逐年减少,水土干涸,草原沙化。昔日肥美的大草原被滚滚的黄沙覆盖,湖泊干涸,析出盐碱,又将郁葱的草原植被扼杀在地下,厚厚的白色晶体死死地封固了地面。唯一的一点水分也被狂风带走了。野牛、野马、野骆驼遭到毁灭性的灾难,老弱病残先后暴尸荒野,白白的尸骨被黄沙掩埋在地下。我曾在这里挖出了五具标本,都是野羊和野骆驼的头颅。旺尕秀,本是一个美丽的名字,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巨变,如今,一望无际的戈壁,巨石垒垒,黄沙弥漫,草原植被星星点点,犹如败落的棋局,在这恶劣的环境中艰难地生长着。白刺、沙蒿、沙棘、骆驼刺,纤维粗糙,营养低劣,只有野骆驼的后裔们生活在这里。在近100千米的戈壁中,有一个大水坑,由每年的雪水、雨水补充着水源。这可是一个生命之源,除供骆驼饮用外,还有部分牧民的生活用水也都取自这里,人们称这里为“骆驼泉”。骆驼泉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骆驼,它们为当地牧民带来不菲的经济效益。骆驼是不可缺少的运输工具,骆毛更是穿衣打线的上好材料。骆驼在这里起到其他动物所不及的特殊作用,被称为“沙漠之舟”。
1972年,我听才根加说,她家的骆驼经常丢失,又找不到原因。有一天,她骑马去骆驼泉,发现在南山根有一个很深的山峪,足有30米深。她寻找到一条下到山峪底的路,并在峪底发现了一堆骆驼的残骸,从脱落的毛色看,至少有两头是白驼,是她家前年丢失的。散落的骨架,有的被巨石压着,有的被黄沙掩埋,驼毛更是东一片,西一片,挂在沟底的枯枝败叶上。我数着骆驼的头颅,有十几个,基本符合她家近几年丢失的总数。可是,是什么原因这它们都死在这里了呢?如果是偷猎者,无非是吃肉、要皮,然而骨架俱在,显然不是为此,况且骆驼前蹄内侧有“夜眼”,根本不会误入陷阱,滑落下去。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它们都在这里死亡的呢?在西北工作多年的我,也狩猎过不少动物,却还没有发现能够捕杀骆驼的野兽,就是棕熊,也是“望驼兴叹”。骆驼的后蹄能使虎豹粉身碎骨,还有它们喷出的胃液,据说喷到哪里,皮肉就开始腐烂,足以使想猎杀它们的动物生畏。才根加说:“孔师傅,你不是喜欢树根吗?山峪内有很多老树根,我不懂艺术,你是行家,可以去那里看看,或许有用呢。”
1972年8月,我带着对骆驼泉的好奇以及古树根的诱惑,去了那里。我起了一个大早,白色的冰霜,像面包上撒着的椰子肉,均匀地涂在摩托车的坐垫上。穿戴厚实的我,冒着寒风,沿着通往旺尕秀煤矿的土公路一路加速,穿过柯柯盐湖、旺尕秀沙漠,稀疏的白刺果红中透黑,被寡妇鸟啄得撒落遍地。小兔鼠更是忙个不停,从地上一颗颗地拾起来,含在嘴里,鼓鼓的面颊很是滑稽,它正在为越冬储备粮食。四脚蛇也不甘落后,同样为生命的延续而奔波。在这里,我看到一只母驼为了饮水,庞大的身躯将四蹄压入沼泽中,不能自拔。如果不及时救出,母驼会继续下陷,最后溺水而死。我替母驼捏着一把汗,慢慢地接近它,想催促它脱离险境。然而,受惊的它,拼命伸长脖子,发出瘆人的哀鸣,使劲晃动身体,企图摆脱险境。结果,情况更严重,不但没能拔出四蹄,反而加快了下沉的速度,刚才还在膝盖,现在快到大腿根啦。怎样才能帮助母驼脱离苦海?如果用粗壮的绳索套在母驼身上,用车就能拉出来。当然,摩托车不行,得用汽车。在荒山野岭,哪里去找汽车呢?这里离旺尕秀煤矿太远,只有回来时,找车施救。我看着无限哀愁的母驼,本能地摆动着四肢,求生的欲望促使它痛苦地挣扎,一次又一次地下沉。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我无奈地叹息着,却毫无办法,只能十分遗憾地离开这里。
此刻,又飘起了雪花,本来枯黄的原野显得更加萧条。驱车前进的我,直奔红土山方向,那里有我需要的古树根。我顾不得寒冷和饥渴,摩托车在高低不平的山间发出隆隆的发动机声,前面到了才根加说的山峪。为了安全起见,我放慢车速,寻找可通往谷底的入口。这一段干脆没有路,我只好把摩托车放在这里。此时,地面上已积起三四厘米厚的雪,整个大地都银装素裹的。我带上小口径步枪,沿着山峪北岸走去。突然,山峪内一片骚乱,我本能地举起枪,定神搜索,从搅起的积雪和尘土看去,只见两只像狐狸的动物顺着沟底一前一后,向南山坡逃逸。由于速度极快,只是一晃的瞬间,便在视野中消失了。我顺着一个水槽,蹬着脚跟,面向沟底,慢慢滑下去。这个峡谷十分陡峭,几乎是90度直角,必须十分小心。山阶地表层有4—10米的沉积黄土,下层是20米厚的鹅卵石和细沙。这里显然是被埋葬的古代河床,由于地壳的移动和挤压,河道呈波浪形弯曲,有的河道还错位断开。最底层是牛腰粗的巨石和风化的红色黏土混在一起的状况。根据峡谷的走向和两岸的沉积物对此来看,这里属于一个古代地层,很可能是强大的地震造成了地裂。土层下确有古代的树木被翻入地下的现象,形成了很明显的古代草原覆盖物。有的半裸露在外边,有的被洪水挖出,跌落到沟底,卡在巨大的石隙中。我憋住气,捏着一把汗,顺着洪水挖出的沟槽滑到沟底。回头一望,惊出一身冷汗。天呀!这里足有十层楼房高。由于沟底暗淡,阴森潮湿,有一股高原瘴气袭来,自觉呼吸急促,胸闷头疼,眼睛也发花和模糊起来。一种孤独感顿时从心底发出来,这种恐惧是人的本能,装是装不出来的。我没敢乱动,顺势蹲下来,原地休息,冷静地思索和准备应对一切复杂的情况。小口径步枪握得更紧了,后背紧贴着岩石,万一有什么怪物冲出来,不至于腹背受敌。小憩了一会儿,呼吸平稳多了,在审视四周的同时,我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开始移动身体,向西走去。
在大约400米的地方,雪地上出现了一连串梅花样的脚印,积雪已部分融化,根据形状和大小判断,这根本不是狐狸的足印,起码是要比它们大几倍的动物。由于站在峡谷高处,看到的物体要小的多,既然不是狐狸,那到底是什么呢?又向西走了一段路,足迹越来越多。在这里,我看到大量的骆驼残骸,东一堆,西一堆,三五头不等。高挑的肋骨,如防盗的钢窗,脖子骨陷在泥中,驼掌被风吹得裂着很深的豁口,颅内淤满了泥沙。天啊!是什么野兽能有这般力量捕获骆驼,并将猎物拖入峪底吃掉呢?在没摸清底细之前,我得百倍提高警惕,庞大的骆驼都能掀翻在地而被吃掉,何况人呢?此时,我忽然灵光一闪,遇难的骆驼会不会与梅花瓣一样的足印有联系呢?如果有的话,它到底是什么动物呢?我沿着足印继续追踪。上了膛的小口径步枪始终紧握在手里,准备随时击发。足印拐上一个斜坡,在斜坡上有四五个水桶粗的石隙,足印到这里就不见了。我敏感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凭经验,猎杀骆驼的猛兽就住在这些岩洞里。我小心翼翼地接近岩洞,白色的粪便中还夹杂着未消化的骨头,鸡蛋大小的球形粪便滚落到沟底。在岩洞附近的白刺上还有黄色、白色的毛发,细绒绒的约3厘米长,单凭脱落的毛发还不能确认这是沙漠野兽。正在发呆的我举头向崖顶一望,顿时一身冷汗,毫无思想准备的我脑海一片空白,总认为怪兽就在洞中,哪曾想到,它已站在我的头顶上了。原来是一头硕大的金钱豹坐在那里,黑黄相间的花斑、粗壮的四肢、圆圆的脑袋,伸长的舌头还卷起来,舔着嘴唇,同时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看样子,它刚吃过什么东西。凭它的神态,好像没有发现我。此刻,如能将它惊跑,我才能脱身。我虽然有枪,但从低处向高处射击,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一发子弹如果不能立刻毙命,困兽犹斗的道理谁都知道,万一它发疯般地扑过来,我怎么可能招架得住呢!此刻,我不由地想起了1960年在依克阿拉猎取野牛时出现的惨状。我的朋友使用的是七九式步枪,我使用的是三八式步枪,从子弹的口径看,七九式应大于三八式的威力。然而,首先击发的七九式步枪子弹击中了野牛的胸膛,可谓命中要害,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野牛发疯般地狂奔过来,直冲向我的朋友,他躲闪不及,被野牛踩在脚下。我手中的三八式步枪还没来得及击发,惊呆的我就滚在了一条土沟里。野牛已经倒地,朋友的脸一片苍白,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以后再猎野牛,一定瞄准头部,打心脏没有用。”朋友说完话就断了气。此刻不容多想,要当机立断,我悄悄地离开岩洞,沿着沟底向东撤退。同时,密切注视着野兽的动静。还好,我安全撤离豹子洞,又回到我滑下沟底的水槽中了。紧张的心绪逐渐平缓下来,顺手抓把积雪填到嘴里,虽有草味,但仍觉凉爽湿润。这时,一种想法在我心头涌动,猎杀骆驼的凶手肯定是金钱豹,它虽不能和庞大的骆驼抗衡。但是,如果骆驼在悬崖上觅食,善于突然袭击的金钱豹会造成骆驼惊慌失措,在慌不择路中坠入悬崖,几十米的深渊足以使骆驼重伤,并失去反抗能力。金钱豹会乘虚而入,咬断骆驼的脖子,然后一块块地撕食它们。看起来,才根加家的骆驼,每年失踪的谜团真相大白了,完全是金钱豹所为。太可恶啦,我一定不费一枪一弹捕获它,用它的皮做条裤裖子也是不错的,一个完整的抓捕计划在我脑海中逐渐酝酿成熟了。
如释重负的我开始在地层中寻找古根,在距地面4米多的地方,有半埋的树根露出来,包裹的泥沙较松,较细的树根都已腐烂,化成了粉末。粗大的树根由于老皮脱落和部分腐烂,坚硬的木芯如同脱去厚厚外壳的甲虫。只要四面掏空,我就能将树根完全取出。树根是我的心爱之物,挖掘的时候很细心。十几年来是它充实了我枯燥的高原生活,只要发现了它,再大的风险,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要是发现一件奇特的造型,我几天都睡不着。这种感觉,只有痴迷热爱自然造型艺术的人才会体会到。泥土,一把把被掏空,石头,一块一块被砸落,不管有无形状,都小心地掏出来,摆在地上,起码得有上百千克。面对这众多的树根,不知是数量太多,还是看花了眼,居然没有一件能唤起我的兴趣,凭经验,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
我认真地思索着,寻找着最佳切入点,古根会给人一种意想不到的灵感,抽象中显真情,但今天的大不相同,满目树根,一堆朽木,没有一点灵感。我沮丧地躺在地上,点燃一支香烟,吐着烟圈。那一堆死去的骆驼又呈现在我面前。虽然已白骨累累,但粗壮的四肢仍连着筋膜,弯曲的前腿、蹬着石头的后腿、高昂的头颅、长长的脖子,很显然,在遇难前,它们一定都有一番殊死搏斗。此刻,我的脑海中又一次出现了骆驼高昂的哀鸣,似乎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我仔细巡视着,这声音就是从挖树根的洞穴里发出来的,我鬼使神差般地又一次爬进洞穴,向里掏着。终于,我发现一个树根紧贴地面,费了很大的劲,总算挖出来,并滚落到地下,我的视线也跟着到了地下。树根触地的一瞬间,我仿佛又听到了骆驼的长鸣声。这时,我心中一亮,一头健壮的骆驼从沟底挣扎着站起来。此刻,我的视线确实昏花模糊啦,是精神过于集中,是哀叹骆驼的不幸,还是想得太多,满脑子都是骆驼的形象。我瞪着眼,拼命挤压眼睑,总想看个究竟。我木然地站在那里,是天意所赐,还是神鬼撮合!我把摔翻的树根拿到平地上,谁能相信这是真的?这个树根就是一峰骆驼,虽然骆驼峰瘦弱而倒向一边,但仍显得健壮有力。它惊回首,看到恶魔的进攻,仰起机敏的脑袋,愤怒地抬起前蹄,鄙视着入侵者,似乎剑拔弩张。我看着它,它看着我,像是在述说它遇难的经过,我的眼泪几乎掉下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个骆驼一样的树根,确确实实地摆在地上,并千真万确地出土在骆驼遇难的地层中。
野骆驼天然造型(1990年5月25日)
如获至宝的我,其他的树根全部弃之,唯独将骆驼造型装入袋中,小心地背在身上,小口径挂在脖子上,枪管横在胸前,艰难的攀岩开始了。顺着原路,十指扠开,勾住一切可以勾住的东西,脚下更是稳踏稳挪,否则身体滑落下去,就是骆驼的下场。我十分的用力,百倍的小心,总算爬上崖顶。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刚来时,在沟底看到的像狐狸一样的动物,其实就是金钱豹,在崖顶同样发现了豹子的足印。很明显,金钱豹经常在这一带游逛,骆驼坠崖和金钱豹有直接的关系。
昆仑西峰布哈图晴日(1994年7月5日)(www.xing528.com)
摩托车踩了几脚,总算启动了。此时,我顿感精神激昂,总算找到骆驼的死因,能给才根加一个交代了。加大油门,我挑战着戈壁的高低不平,向着骆驼泉驶去。约500平方米的骆驼泉,在广阔的戈壁滩上特别显眼,水面虽说不算大,但这股水可是这一带唯一的水源,它的作用不言而喻。泉边被杂草鸟粪覆盖着,泉水在微风中泛起阵阵涟漪。虽然已经进入了八月,但由于泉水的作用,周边的芦苇还有部分绿色,并被骆驼采得东倒西歪的,脸盆大小的足印一个挨着一个,几百头骆驼的饮用水全由这里提供。第一次来到骆驼泉,看到几只花脸鹅向我身边游过来,我踌躇了好一会儿,既然来到这里,打几只花脸鹅回去做下酒小菜,不也是很好吗?我选择了一个无水的制高点,藏在芦苇丛中,向花脸鹅瞄准。说来真怪,没拿枪的时候,它向着我游,可当我拿起枪瞄准时,它却调转了方向,向深水区游去了,目标越来越远。和我捉迷藏的花脸鹅一会前进,一会后退,弄得我没了主意。正准备离开时,一只花脸鹅飞到了我的头顶上,挑逗性地打着转,竟落到了据我约200米的水边。我又一次停下来,原地射击,抱着有鱼无鱼撒一网的想法,做了一个单跪式的射击动作,随便拉了一下距离标尺,从50米推到200米处,扣动了扳机。花脸鹅没事般仍在游动,又射了一发子弹,还是游动着。我有点纳闷了,这是一只什么鹅?又射一发子弹,花脸鹅还是我行我素,满不在乎地游动。我惊呆啦,就是一只铁鹅,凭我的枪法,也该打成筛子了呀。今天是怎么啦,枪法竟糟糕到如此程度。有点气愤的我,正准备再次离开,又一只花脸鹅飞过来,不偏不斜地和第一只落在一起,情侣般相互依偎着。我又推上一发子弹,干脆来个穿糖葫芦!眼看着两只重叠在一起,枪响啦,两只花脸鹅仍在水边嬉戏。这时,我发懵了,无论如何得赶快离开这里,发抖的双手提着小口径,今天算遇到鬼魂啦!骆驼泉内有魔鬼,要不为什么花脸鹅会如此三番五次地挑逗人呢!好奇的我并不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总想弄个究竟。此刻,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跑过去一看,好家伙,两只花脸鹅都已死去,不是游动,而是在水面漂流,远远看去,仍像活着一样。当时,是幻觉,还是错觉,几次想离开的我都被花脸鹅吸引回来,甚感迷惑的我并没有找出答案。
青海湖的晨曦(1998年8月7日)
随后,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至今想起来,心脏还在震颤。花脸鹅落在水中,离我仅1米左右,我卷起裤腿去捞猎物,可近在咫尺却捉不到它,只差几厘米,我抽回身,用枪管去打捞。结果,还是差几厘米够不着。奇怪!我前进,它也前进,这不是纯心撩拨人吗?算啦,猎物不要了,赶快穿鞋离开。这时,一阵风吹过来,花脸鹅竟被微风带到我面前,最多1米左右。我顾不得脱鞋,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捉到花脸鹅,双脚又插进了水中。此刻,不知是我搅动了水流,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花脸鹅顺着水纹的移动竟然又向深水区漂去了。我气急败坏地骂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净出怪事!今天我非捉到你不可!”我大大地向里跨了一步,以为会很有把握地捉到它,然而这一步可不得了了,差一点要了我的命。我的右脚像踩进了无底洞,被烂泥深深地吸了下去,顺着下落的惯性,整个身体向前倾斜,左脚也被迫向前带了一步。天啊,不好啦!这里是个陷阱,整个身体自觉地向下沉,像什么东西在下面拽。我本能地打了一个寒噤,猎物就在眼前,可以伸手可取,但身体根本不敢移动半分,一活动,就会加快下沉的速度。此时,水面已淹到我的大腿。由于水流趋于平静,花脸鹅在面前漂来漂去。我心里一颤:“你这催命鬼,变着法子勾引我,我才不上你的当了。”我暗下决心,得赶快想办法离开这里。花脸鹅在水中的反复表演,会使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上当受骗。今天,我虽被它拖下水,却还没带来灭顶之灾。正在庆幸的我,双脚突然开始发麻抽筋,下沉的速度也随之加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预感灾难即将来临。求生的本能已不容多想,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来了个鲤鱼打挺,整个身体向后猛倒下去,并顺势抓住了一束坚实的芦苇,双脚奋力一蹬,左腿拔出了泥潭,右腿也跟着离开了,只是右脚的皮鞋永远地留在了水下。这一招还真灵,牢牢抓住芦苇的右手,极力向上抽动着身体,双脚不停地在水中蹬着烂泥,总算是脱离了苦海,劫后余生的喜悦使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啊!性命差点儿丢在了骆驼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安慰着自己惊恐的心神。
都圣河雨后晴日(1980年8月8日)
此刻,再看水中的花脸鹅,已被水波推向对岸,消失在我的视野中了。我脱下衣裤,拧干水分,赶快启动摩托车,花脸鹅没捉到,还赔上一只鞋,虽然有点扫兴,但还是知足地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地飞快离开了。这时,我突然想起遇难的母骆驼还在泥潭中,要加快车速去送信,找车来救。一个小时以后,在母骆驼遇险的上空已经有白尾雕在盘旋了,我立刻意识到不好,母驼遇难了!我加大油门,向出事地点飞奔过去。来到母驼遇难的现场,我大吃一惊,二十几只山羊般的秃鹫将一峰活生生的庞然大物给杀害了,五脏六腑被它们锐利的嘴勾出来,鲜红的血液和泥沙搅在一起,臀部的肌肉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张松弛的皮挑在骨架上。骆驼的腹部紧贴着泥面,头颅和脖颈处的皮也被利爪给撕开了。从现场分析来看,深陷泥潭的母驼引来了高原猛禽秃鹫的注意。由于骆驼的长脖子还能左右摆动,所以它的前半身还能得到保护,可后半身就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凶狠的秃鹫就是从后面袭击的。它们先用带钩的利嘴勾住母驼的肠子,拼命向外拽,鲜血流到地面,血腥味引来了更多的秃鹫拼命抢食,悲惨的母驼忍着掏心扯肺的痛苦,拼命地挣扎着,长长的脖子将周边的烂泥砸出很深的坑。可以想象,母驼当时是怎样地奋力挣扎,拼死抵抗的。此刻,骆驼的脖颈肌肉还在抽搐,看样子它死的时间并不长。我愤恨极了:“你们这些无名鼠辈,竟敢生吞活剥这庞大的骆驼,看我不给你们点儿厉害看看!”我揣起小口径步枪,对准一只吃得大腹便便的秃鹫就是一枪。枪响后,秃鹫的双翅掉下来一半,满地打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这叫杀一儆百。此时,我仍不解恨,竟然还有一只贪嘴的家伙死死地揪住一块连着皮的肉,目中无人地蹬着后腿向下拽。一看这情景,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也叫你尝尝受伤的滋味,我瞄准了一只翅膀,扣动了扳机,子弹飞去后,贪嘴的秃鹫只是原地一跳,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仍在吃肉,可它的一只翅膀早已拖到地下,和血红的沙泥粘在了一起。为了抢肉吃,自己将折断的翅膀踩在泥中,它却全然不知。我走到近前,用石块击它,它才感到不好,振翅想跑,可只举起一只翅膀。这时,能飞的都飞走了,只留下这两只替罪羊,为惨死的母骆驼殉葬!
接着,我驱车来到了才根加家。她们主要依靠放养骆驼为生,虽然生活不十分富裕,却也能糊口。她的丈夫叫桑特尔,是一位粗壮的本分牧民,身体黝黑,十分健壮,为人和善。早在1969年我就认识他,那一年因为草场纠纷,他们一家从天峻县移居到了这里。一到他家,我开门见山地说:“你家每年丢失的骆驼都在峡谷的中段,那里靠南有个斜坡的地方,住着一窝金钱豹,是它们逼迫骆驼跳下悬崖后被吃掉的。还有一只母骆驼,在骆驼泉附近的一个水坑中,因陷入淤泥而被秃鹫吃掉了。”
随后,我向桑特尔面授机宜,告诉他如何不费一枪一弹活捉金钱豹:“你每天在摔死骆驼的沟底放一块羊肉,第二天去看一下,如果肉没有了,你就接着再放一块,如此这般,四天后给我带个准信。”四天之后,才根加对我说:“每次放的羊肉都吃没了。”我高兴地说:“咱们可以吃金钱豹的肉啦!”这一天,我带着4千克重的弹簧夹子和小口径步枪,驱车前往骆驼泉。到了地点,我先将夹子巧妙地埋藏好,将一块羊肉用铁丝牢固地系在夹子的踏板上,再用碎树枝作好伪装,然后快速离开,还是沿着原路退回到挖树根的地方隐蔽起来,专等大馋猫落网了。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我起身向东走去,一面活动一下筋骨,一面摸一下东侧大峡谷里的地理环境。就在这时,西面传来了金钱豹的吼叫声,我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紧跑几步,顺着原路返回。好家伙!一只火红黑斑的金钱豹被夹住了前腿,足有两米多长的大豹疯狂地带着铁夹一会跳起,一会落下,不停地摇头摆尾。看我走过来,它更是鬃毛竖起,龇着犬牙发起威来,那阵势好像要将我一口吞掉似的。这是一只健壮的公豹,前腿被铁夹牢牢地抓住,带鳄鱼齿的半月形钢环上钢钉般的牙齿深深地刺入了金钱豹的骨头。1米多长的铁链带着钢钉扎入地下,任凭金钱豹再三蹦跳也不易挣脱。
突然,北岸的豹洞又出现一只成年金钱豹,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看样子它要和我拼命。为了安全起见,我在距金钱豹200米的地方再次隐藏起来,想着对策,要真不行就击毙它们。这时,另一只金钱豹已出现在被夹牢的公豹身边,看样子是只母豹,围着公豹转来转去的,也想救走它的同伴。据有经验的猎人讲,雪豹可以用嘴咬断自己的筋骨逃脱,金钱豹会不会也这样做呢?想到这里,我得尽快抉择,万一金钱豹也咬断自己的前腿,两只合在一起可就不好对付啦!再也不能犹豫,我首先瞄准母豹,还是老办法,瞄准头部,这可是在1960年打野牛时,用鲜血换来的经验。猎取较大的野生动物,特别是最具攻击性的凶猛动物,一定要先瞄准颈骨或头部,这两个部位都是神经最密集的地方。只要击中了这两个部位中的任何一处,野兽都会原地打转,有的根本抬不起头来,虽然不能立刻毙命,但绝不会再攻击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可以选择其致命处再进行补射。金钱豹是大型猫科动物,最具攻击性,我首先瞄准母豹的头部开枪。清脆的枪响过后,母豹跳起两米多高,瞬间瘫倒在地上。公豹听到枪声,再一次带着铁链蹦起来。由于它拼命挣扎,埋入地下的钢钉已被拔出,公豹拖着1米多长的铁链狂奔,没跑几步,铁链的钢钉又绊在了石缝内。我抓住机会,瞄准公豹的脖颈打了一枪。由于距离太近,子弹穿过脖颈的肌肉飞向对面的土坡,击起一股尘土。这一枪虽没伤着骨头,但打断了一根上腔动脉,鲜血顺着弹道喷了出来。我走上近前,用脚踢着公豹的屁股,已经没了反应,确定死亡了。我卸下夹子,收入帆布袋中。为了防止白尾鹰和秃鹫的偷食,并撕毁皮毛,我在两只豹的身上分别用石块压上我的手帕和手套。有了这种做法,任何动物就都不敢靠前了。
从那以后,骆驼泉边又有了往日的欢乐,更多的骆驼在这里觅食,很少再出现丢失骆驼的现象。为了答谢才根加给我提供古树根的线索,我将两张豹皮给了她。我打死了金钱豹,为她们家除了一害,在无法推脱的情况下,桑特尔请我吃饭,并宰了一只肥肥的精羊,足有25千克,硬是捆在了我的摩托车上,我也实在是盛情难却呀!公豹的骨骼被我制成标本,全长2.4米,放在了我的储藏室中。可由于夏季豹骨会出油,因此几次都被我妻子丢到了垃圾堆,我看到后又拾回来,最后被其他人要走了,给了我1500元钱。我风趣地对妻子说:“你差点儿丢掉了一百只羊呀!”要知道,当时的1500元钱能买一百只绵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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