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70年，蒙古族朋友道布吉就和我说，他在放牧时发现西哈纳特山根处有一个山洞，洞内有很多像玻璃的石头，很透明，有棱角。好猎奇的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来自第一线的信息，并查阅了相关的地质资料。像玻璃的石头，一般都是晶体组成的矿体，有冰川石、方解石、东陵石、水晶石、芙蓉石、石英石。我仔细推敲着，冰川石没有棱角，方解石不太透明，芙蓉石有色，水晶石可解性最大。水晶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它是硬度为七的透明石英，质地坚硬温润而细腻。石英砂是建筑材料，大的水晶单晶是电子工业的压电材料，陶瓷、光学仪器、玻璃工业都使用它。在物理上，水晶有一个稳定的压电功能，放射电子量恒定，频率变化很小，用它的特性制造的工具，作电子振荡源，计时误差几乎是零。日本率先研制出石英电子表，美国和瑞士也先后开发成功。上好的水晶用在高科技领域，航天、激光、光学仪器行业。小的脚料也可做装饰性工艺品，帽花、戒面、项链等。用天然水晶磨制的眼镜片还有清热解毒的功能呢。在人们心目中，水晶也能和宝石相提并论。
为了证实朋友提供的信息是否真实，1973年，我和地质六队的小刘做了一次认真的调研。7月份，高原已进入霜冻期，再过一个月就要大雪封山啦。摩托车是这次调研的交通工具。当然，还备了少量的雷管炸药、导火线、轻型的地质锤、铲、撬杠也是必不可少的。车架上一个很大的帆布袋，装得满满的，是这次远行的百宝囊。
西哈纳特位于柴达木的中部，距离布哈图148千米，没有大路，都是当地牧民群众多年来放牧转场、出山进山自然踩出的羊肠小道，大部分还是古老的河滩，根本没有路。在曲折蜿蜒的斜坡上，摩托车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一会钻入谷底，一会跃上高坡。几个小时过去了，也不知道翻过多少山梁，通过多少峡谷，常年积雪的西哈纳特山脉就在我们脚下了。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闪闪银光，它像巨人一样树立在巍峨的群山之巅。
在这里，有一个人工修造的涝池。何为涝池？就是用来拦截雨水、雪水的人工水坑，供人畜饮用。我们坐下来，审视这周边的环境，结了籽的高原牧草一片金黄。昔日风干的野蘑菇随处可取，细细嚼着，像牛肉干一样香甜。野葱配油饼加点野蒜头，让人食欲大增，喝口旅行壶的白开水也是一种享受。涝池看起来距离西哈纳特山很近，银色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在茫茫草原上，我和小刘时刻搜索着道布吉的蒙古包，因为他的家就住在西哈纳特山下，有一小股泉水的地方。我们重新调整行车路线，顺着可能有水的河床上行。车轮搅起的飞石，迫使我俩拉开了行车距离。我在前面探路，一路掀起的黄沙，天昏地暗，吹屁股的草原季风使我失去前进的方向，黄沙模糊了视线，只得放慢车速，重新回到河床的斜坡上。因为这里有较厚的草原植被，飞沙相对较少。
我站在高坡上，等小刘赶过来。突然，一阵山风过后，山边飘过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乌云越积越厚，开始飘起了雪花，雪花落在干燥的土地上很快融化。继而，又是雨夹雪，顿时，山色昏暗起来，雾气茫茫，群山逐渐失去身影。这时，小刘还远远地停在山沟里，不知碰上了什么麻烦。我跑下河滩，由于路滑摔了一跤，爬起后，赶到跟前。“怎么回事？”我着急地问。小刘满身泥土，顿时说不出话来，像是很委屈地说：“你跑得那么快，我紧追不舍，谁知车链太松，在草堆上一颠，连车带人掀翻在地，这不胳膊还擦伤了一块。”还好只是皮外伤。我帮小刘扶起车，推到高坡上。由于泥泞，车链内还夹着一块石头，泥瓦和轮胎间沾满了红泥，根本推不动，只好用改锥捣掉泥沙，才能前进一段，费了很大劲，终于推到我放车的地方。这时我们已是筋疲力尽，雨却越来越大，衣服都湿透了。在西北的七月，湿透衣服是相当危险的，万一刮起风，就有冻死的可能。这不是危言耸听，去年6月1日，比现在还热，一场雨夹雪后，我一个朋友的长子，十一岁的小冬冬，因淋湿了衣服，又逢挂起西北风，就冻死在回家的路上，尸体第二天才找到。小刘双手抱住头，弯着身拱在一个土沟里。雨继续下着，阴雾越积越厚，没有停止的迹象，雨水顺着脖子流入脊背，衬衣贴在身上。如不尽快采取措施，仍站在这荒无人烟的雨中，就是等死。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我跑到一个高坡上，四处搜寻能避雨的地方。在我望远镜的光圈内，我发现距此500米的地方有一个小石屋。我高兴极了，真有点绝处逢生的感觉。摩托车在原地落了锁，摸出四个油饼，拉上小刘，向着小石屋飞一般地跑去。
由于避雨心切，小刘的胳膊在急切中忘记了疼痛，紧跟在我的背后，寸步不离。真不错，小石屋顶部都是用柏木搭造的，上面浇着厚厚的石灰土，一点没见漏水。从现场看，小石屋去年就不曾有人来过，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厚厚的尘土足有10厘米，在墙角的木棍上，还缠着一条残缺不全的蛇衣，比鸡蛋还粗。我严肃地对小刘说：“这里有高原蝮，毒性很大，从蛇衣形状看，它是一条成年大蛇，况且，这条毒蛇就住在石屋内，恐怕不止一条呢。我们要格外小心，时刻提防着，没有被冻死，也不能跑到这里被毒蛇咬死，那就太遗憾啦。”小刘听了我的话，开始恐慌起来。“孔师傅，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我宁愿被冻死，也不愿让毒蛇活活吃掉。”说话间，小刘早就跳出石屋门外，站在雨中。我对小刘的举动并没有责怪，他只懂得地质矿物，不知道爬行动物的习性，出现惊慌和不理解在所难免。我赶忙解释说：“不管什么毒蛇，都怕火怕烟，高原蝮也不例外。这里有树枝和木板，可以点燃，一面驱蛇，一面取暖，同时烤干衣服，不是一举两得吗？况且高原蝮也有冬眠的习惯，恐怕不容易出来。”说干就干，小刘用刀削着木片。顿时，堆在一起的干木片被点燃，并逐步形成火势，随手放一些大的木板，火光冲天，照得小屋四壁生辉，烟雾从小屋的石隙处向外边冒去，淋湿的衣服也基本烤干了。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大滴的雨水开始从屋檐上流出，打在水坑内，出现连续的气泡，瞬间又消失了。小石屋的后檐墙已流下雨水，并打湿一片。这时，石屋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烤焦肉类的气味，是什么东西被烧焦了呢？除了高原蝮，就是草原鼠。肯定是它们在这场熊熊烈火中遇难，我紧张的心情开始放松下来。小刘给我点燃一支香烟，坐在石墩上吃着烤油饼，衣服也烤干啦，本该很庆幸啦。可是，我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眼看着屋外的蒙蒙细雨，耳听着石屋上流下的水声，心中又增添了无限惆怅。如果雨不能停下来，今晚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尽管草原干燥，十分需要雨，但我们还是希望雨能尽快停下来。道布吉知道我们最近要来，不会走远，肯定在温馨的蒙古包内等着我们呢！胡思乱想的我，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小刘，不愿再给他增加忧伤，只是鼓励他，高原的雨水说停就停，咱们有吃的什么都不怕。
正在这时，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只岩羊慢慢地步下山来。小刘咋呼着：“孔师傅，野羊，野羊下山啦！快打吧！”我说：“不忙，据我以往的狩猎经验，岩羊都是群居的，很少有单只岩羊行动，等会儿，看看再说。况且，咱们在屋内，岩羊又没有发现我们。从羊角来看，这是一只大公羊，肉很硬，煮不烂，烤不熟，说不定等会下来一头年轻的小羊，再打不晚。像这个距离，可谓囊中取物。反正今天下雨，能在这里观察到岩羊的野外生存习惯，也是很难得的生活享受。再吃一顿烤羊肉，这真是因雨得福呀！”这只岩羊不紧不慢地游荡着，等了好大一会儿，再没有出现第二只。我开始疑惑，这只岩羊为什么离开群体？如果是群体中站岗的头羊，更不该在这么远的位置。它现在单独行动，这要担多大的风险啊？还有一点，像现在有草的季节，岩羊根本不会下山寻食，今天有违常规。眼看着岩羊向我们的小石屋走来，越来越近，30米，20米。天哪！这只羊眼内有块白色的东西，是只盲羊，它和人一样患了老年性白内障。我摸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它只是摇动一下身子，竖起耳朵侦察声音的方向，没有一点惊恐的反应。硕大的羊角，高挑在半空。如果不看它的眼睛，这只公岩羊真是威武雄壮，给人一种震撼。它若无其事地向石屋走来，我又掷出一块石头，不偏不斜，正好打在羊角上，岩羊这才发怒了了，奋力地摇着头，撒腿就跑。这一跑可太糟了，一头撞在石屋的围墙上，随即倒下身去。我和小刘看呆了，跑过去掀它的头，额头上流着血，一摸身上，恍然大悟，这只可怜的失明岩羊，骨瘦如柴，只有厚厚的羊毛包着一个躯壳。我和小刘将倒地的羊周起来，它仍能站立，还用鼻子嗅嗅我的手。此刻，我们没有一点伤害它的意识，只是一颗怜悯的心在跳动。在这空旷的原野上，一只远离群体又老又病的盲羊，等待它的将是什么呢？真不愿再想下去。如果离家近点，带回去，好好调养，送到动物园，这倒是一件善事，可现在我们办不到呀。
这时雨下得小了，天空开始发亮，乌云也将散去，湿润的草原夹着牧草的芳香，随风散发。地上的雨水，已被干裂的土地吸吮得一干二净，地皮又能踏脚了。我俩的摩托车被雨水洗得很清洁，一尘不染的。抓紧时间给小刘修车，幸亏我带的工具全，才将松脱的项链拉紧，固定。一看表，已是中午十二点了。雨过天晴，空气清新，顿觉浑身轻松。群峰透明般高远，沟壑、松柏历历在目，就像近在眼前。一缕青烟从山根处袅袅升起，并传来牧羊犬的狂吠。我知道前方就是道布吉家的冬季草场了，他们要在这里住上六个多月，明年才会转移到夏季草场。我们加足油门，在平缓的草原上奔驰，蒙古包越来越清楚地出现在面前了。
毡房内走出一名妇女，她是道布吉的妻子，四十多岁，头上顶着一条兰花纱巾，显得年轻而阳光，湖蓝色的衬衣缠在腰间，露着一只胳膊，腰间的奶钩和刀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我用蒙语大声地打着招呼，她笑着我僵硬的蒙语，并热情地说：“道布吉知道你们要来，没走远，一会就回来。”她把我们迎进毡房，用茶碗送来洗脸水。同时，摆上两个小碗，每只小碗内压上一把炒面和一块黄黄的酥油，冲上香喷喷的奶茶。我问道：“道布吉捡到一块像玻璃的石头，我和小刘来看看，你知道不知道？”她说：“知道，知道。”说话间，从一个木箱内拿了出来。“不错，是水晶，而且是双晶体，透明度也很好，几乎没有石棉成分，底部晶柱整齐，晶面光洁，分子排列规矩有序，很像一个宝塔。”小刘评论道。正在此时，道布吉骑马回来了，进门就说：“我知道你们要来，我太高兴了。”
憨厚老实的道布吉五十来岁，但已经有点儿驼背了，我眼中的他明显老了不少。道布吉给我们每人添了茶，点燃香烟。在这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别说老朋友来访，就是一个不相识的人，来到他们的毡房，都会热情接待的。此时，道布吉按照蒙古族的习惯，朋友来了，要杀羊。他在羊群中挑选了一只带犄角的精羊，抓住双角，拉到毡房前。我们不同意他宰羊，道布吉哪能同意，已经磨刀霍霍了。提到宰羊，人们立刻会联想到，将羊捆翻在地，屠夫手持利刃，按住羊的脖颈，快速刺入并割断，羊儿会很快死去，然后是剥皮去内脏，一腔白嫩的肥羊让人垂涎。不管是烧烤、油煎，清炖、红烧，味道都十分鲜美。不过，道布吉宰羊却是别出心裁。他将羊推翻，胸部朝上，更不用绳索捆绑，双腿骑在羊身上，抽出明晃晃的钢刀，在羊身上鐾几下，对准隆起的胸骨。当时，我的神经都绷紧啦，不敢直视，总想着，这一刀下去，肯定会鲜血飞溅。可是，道布吉没有这样做，他不紧不慢地将刀放在羊身上，用水洗着羊的胸部，然后用刀刃剔去大约5厘米见方的胸毛，露出白皙的皮肤，又用冰水洗一下。我都看呆了，温顺的羊儿对道布吉的这些举动，没有一点反抗，更不知所以然，只是睁着大眼看着道布吉在它胸前随便摆弄。看着道布吉的举动，我的心又一次揪起来。他右手持刀，首先刺入剔净胸毛的皮肤，并逐步用力慢慢刺入胸膛。此刻，浑身颤抖的我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一只活生生的羊儿，在无任何麻醉的情况下，进行开胸，该是多么痛苦啊！可怜的羊儿在无限痛苦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道布吉从羊身上撕下一团羊毛，把开胸的刀口塞紧，开始剥皮。然后切开胸骨，进而开膛破肚，顺手理出小肠，并挤压出肠内的稀便。同时，揪起一团羊毛，又从羊肚子上撕下一块羊油，羊毛裹着羊油塞进小肠内，用手进一步推动羊毛挤压，小肠内的粪便就算排干净了。
铜锣锅内已烧开了水，羊胸叉和肋条肉，他们认为最好吃的部位最先放入锅内，开水顶着血沫，溢出锣锅，洒在牛粪火上，发出一股焦味。道布吉用铜勺打着血沫，放了一点盐块，大约20分钟，就捞在一个盘子内，递到我们面前。想起刚刚杀羊的血腥场景，我只好抱病称道：“中午受了惊，胃里不舒服。”这顿饭，我一点儿肉都没有吃，仅吃了一碗酥油炒面。饭后，我们每人点燃一支香烟，由道布吉带路，顺着山沟，溯源而上。约200多米，道布吉说：“就是在这里捡到的玻璃石头。”
这时，道布吉去照料他的羊群了，我和小刘观察着周边的环境，寻找能分泌水晶分子的石英矿床，只有找到石英才有可能找到水晶。河滩上已发现碎的水晶块，顺着这些蛛丝马迹，一直找到西哈纳特山根。普查水晶是小刘的强项，小刘一面敲击着岩石，一面对我说：“孔师傅，你看山坡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山体，黑的是氧化锰，好的氧化锰质细色红，坚硬而润泽，俗称‘桃花石’，可做玉器材料。白色的条纹是石英岩，这些错落有序的山体，都是亿万年前，地壳移动、挤压、推挤而成的。由于地壳的移动，地层内出现错位、断层、空洞，这些空洞有大有小，随着时光向前推移，它们将会被岩石分泌的各种晶体堆积叠压，最后充填牢固，完成地壳的修复。这是大自然的本能，就像我们人类受伤后，伤口也会自动愈合一样。这些晶体的分泌，还要取决于周边的岩石成分，不同的岩体，分泌不同的晶体。如果洞穴周围是石英岩，不用说，修复地层空洞的主要成分就是水晶晶体。如果周边是大理岩，就会分泌方解石晶体。这些晶体在洞穴上下左右形成晶体排列，最初是晶根和晶脉，逐渐发展成晶柱，由细变粗，由小变大，在岩洞内竹笋般发育，最后将整个岩洞充填交结牢固。如果在晶体分泌过程中，有其他矿物参与，就会出现五彩的水晶。”我听得津津有味，很愿意接受一些矿物方面的知识。
西哈纳特的暮色（1994年3月）(www.xing528.com)
从滚落的碎水晶来看，西哈纳特肯定有水晶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要知道晶洞在哪里，要找到它，可不是一件易事。过去曾用超声波探测岩洞，但有些充填牢固的岩洞，超声波也未必能够准确测出。我和小刘面对着巍峨高大的山体，显得那样渺小，到底水晶洞在什么地方，也只好碰运气了。“不管怎样，反正来了，权当一次野游吧。”我鼓励着小刘说，“你是搞地质的，使出你全身的本事，倾你的所学，细心寻找，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我们沿着石英脉登上高山，地质锤敲击着每个可疑的裂缝，希望有个水晶洞出现，哪怕很小的洞。四个小时过去了，一点线索也没找到。由于登山攀岩，行得急促，我们都感到十分疲惫，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真奇怪，明明河滩有撒落的水晶，山体又有生成水晶的石英石，怎么就找不到水晶洞呢？干脆坐下来，抽烟休息，换换脑筋，另想办法，不能满山瞎跑，这样人的消耗太大了。我们顺势躺在山坡上，眼望着蓝天白云，布哈图的峰巅银光闪闪。微风从山下平地刮起，浓郁的茵陈香迎面吹来，更让人神清气爽，我们都陶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了。
吐着烟圈的我，默默思索着可能有水晶的地方。苦思冥想，还是没有头绪，于是气愤地抓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抛向对面的山坡，发出一声岩石的撞击声。一只受惊的灰色山鸽闻声起飞，矫健的双翅扑打着山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推上一发子弹，等候山鸽着陆。可是，山鸽连续飞过对面山峰，消失在茫茫雾端了。我放下手中的枪，心中暗想，今天真不顺，想吃个烤山鸽，到嘴的美味就这样没了。正在踌躇的我，山鸽又神秘地滑过山峰，风声越来越近。原来山鸽背后有一只雄健的鹞鹰紧追不舍，很显然，它也瞄准了这只肥美的山鸽。眼看着鹞鹰贴近山鸽，伸出钢钩般的利爪扑过去。可说时迟，那时快，山鸽突然一转身，一头扎向地面，鹞鹰从山鸽身边飞快地滑过，扑了个空。山鸽迅速掉在一块岩石上。看得真切的我，一股哀伤滑过心头，自然界也是这般残酷，为了自己的生存，竟然捕食他人的生命，这种生物链是谁安排的呢？本属同源的鸟类，你为何长着一副吞噬同类的大嘴，这也太不尽情理了。想来想去，为了吃到烤山鸽，我也不顾不了这么多啦，举起小口径步枪，瞄准惊魂未定的山鸽，扣动了扳机。子弹落处，飞起几片鸽毛，山鸽没有击中。突然，从它飞起的地方，竟然飞过十几只同样的山鸽，在半空盘旋。惊疑中，我密切注视着群鸽的走向。它们绕着山体旋转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落在了起飞的地方。不死心的我，又端起枪，平时连麻雀都弹无虚发的我今天这是怎么啦？山鸽比麻雀大好多倍呢！第二枪又击发了。奇怪！子弹不知飞向了何方，连个回音都没有。山鸽仍原地没动，还有一只雄鸽咕嘟咕嘟向雌鸽求爱呢。我下意识地放下枪，思忖着这山鸽不能再打，其中定有蹊跷，难道这山鸽有避弹的本事？这时，我的眼前一亮，一种灵感在脑际一闪，刚才这十几只山鸽肯定是从洞里飞出来的，我们找了半天，还没发现一个山洞，这不是山鸽在为我们指路吗？恍然大悟的我抢先登上山去，山鸽被我们的野蛮举动惊得一溜烟地飞掉了。
西哈纳特雪峰（1990年8月8日）
山越来越陡，有的地方根本不能插脚，还有可怕的风化石，对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每走一步，我们都得探明脚下的虚实。我和小刘一前一后地摸索着，在一个山槽的拐弯处，有一层粉红色的岩石露出地表，这就是桃花石。由于它有桃花般的鲜艳色彩，所以备受人们青睐。在离红色岩石的不远处，有一个石隙流出了白色的粪便，并滑落到下面的沟槽里，有40厘米厚。这个野鸽家族肯定在这里定居有些日子了。小刘用铁锤敲松石块，我用撬杆撬松周边岩石，扩大着鸽洞，并向左右延伸。啊！有水晶！我高兴地喊着。撬断的水晶柱有胡萝卜粗细，被白色的鸽粪包裹着。如获至宝的我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要更小心地探查，尽量保护晶柱的完整。通过一段艰难的挖掘，水晶洞扩大不多，石英岩又大又硬。为了提高效率，我们不得不用破坏性的手段。出于减少震波辐射对水晶洞影响的考虑，我们选择离野鸽洞5米远的地方，找到一个石隙，塞进雷管炸药，点燃了导火线。“轰隆”一声闷响，飞起的碎石放射状地散落下来。硝烟过后，我们重新爬上岩洞。我惊愕了！天啊！罪过，真是罪过！这里才是真正的水晶洞，被炸碎的水晶柱满地都是，最粗的一根有水瓶粗细，齐刷刷地炸成了几节，更有许多中小型水晶柱被炸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令人痛心疾首。我和小刘很后悔自己的行为太荒唐，太无知，已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只得将爆炸现场打扫干净，并将炸出的碎水晶重新放入洞中，盖上岩石和泥土，再用背来的鸽粪撒在炸开的洞口上，一切伪装完成，才算松了一口气。
山鸽指引水晶洞（1990年8月9日）
依照地质理论以及水晶生成的条件来说，只要在一条矿带上发现一个洞，就有可能还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水晶洞连在一起。一个成熟的矿床，往往能产数十吨甚至上百吨晶体，它们的经济效益就不用多说了。现今市场上破碎的熔炼水晶每千克大约在30—60元之间，如果是水晶柱，那就更上档次了。矿山是国家的财富，不能据为己有，我们拾了几块较完整的晶体，作为此行的标本。我和小刘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水晶洞，慢慢滑到山下，回到布哈图山脉。回头再看水晶洞，在巨大的山体上只是一个灰色的小点，显得那样渺小。这个水晶洞，如果没有山鸽指引，很难找到它，就连我们发现的这个洞，下次来都很难再找到准确的方位了。
西哈纳特鸟瞰（1993年8月6日）
回到住地，我才发现小口径步枪的准星在车上碰歪了，别说山鸽不能命中，就是一只大天鹅也会逃之夭夭的。这真是无巧不成书，要不是小口径准星出了问题，怎么能引出水晶洞呢？不管怎么说，还是山鸽帮了大忙。否则，在硕大的山体中找个洞，就好像是在大象身上找只蚂蚁，根本摸不着头尾。
道布吉的妻子给我们做了水油饼，并问及玻璃石头的事。我们按事先安排好的内容对道布吉说：“这个山上没有水晶，由于年代久远，地壳移动，或是在古代有过地质灾害，水晶都破碎了，并被山洪带到河滩。这些碎水晶没有多少用处，更没有经济价值。”这样说，不是对不起朋友，而是真正为了朋友好！如果将真实情况告诉他，憨厚老实的道布吉告诉了其他居心叵测的人，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我吃着水油饼，喝着奶茶，对道布吉说：“我请你吃兔肉吧！”道布吉欣然接受。我提起校好准星的小口径，向着涝池方向走去。此时，太阳已偏西，是野兔出来觅食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走着，看到几只野兔从山上的水槽中蹿出来，却没有兴趣去管它们，胸有成竹的我来到离涝池不远的地方。这有个老羊圈，那里生长着厚厚的灰条菜和芨芨草。这里有水有草，是野兔最佳的觅食场所。找一块岩石坐下来，点燃一支香烟，“守石待兔”。就在这时，从山上滑下一只褐色山兔，耸起一对大耳朵，走走停停地。凭经验，这是一只老山兔，肉很硬，煮不烂。继续抽烟的我选择着刚才蹲下的一只，这是一只今年的幼兔，举枪射击，命中倒地。这时，又从草丛中钻出四只，有的向山坡上奔跑，有的刚跑几步，就原地蹲下来东张西望。我又选择了一只颜色浅黄的去年幼兔，击中头部，就地翻到，再击倒一只，总共三只，足有6千克重。用草绳捆绑起来，挑在枪上，回到驻地，抓紧时间去皮、去内脏。鲜嫩的兔肉还冒着热气呢，投进煮开的水中，大块的兔肉在水中翻滚。捞到瓷盘中，撒点盐面，兔肉又细又香。道布吉取出一瓶互助大曲，我们美餐了一顿。
酥油灯被山风吹得忽明忽暗，藏獒的狂吠夹杂着羊羔的哀鸣在山野间回荡，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东倒西歪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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