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里位于天峻县西南,是典型的西北高原冻土地带。这里岩石巨大,但受热后,巨石会一块块地剥落下来,细细查看竟没有一块成形的石头,大者如水瓶,小者如核桃。整个山体都由风化石组成,只因冰冻才未分开。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破碎的山体呢?究其原因,是常年日久的冰冻,将整块岩石冻裂,融化后的冰水又进入到微细的岩石裂缝中。冬季结冰,再一次膨胀,岩石被再次分割,周而复始地,坚硬的岩石也就变得破碎不堪了。
木里每年有十个月的取暖期,终年积雪是这里最大的特点。当地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木里好,木里好,木里山上不长草,一年四季冰雪盖,地藏乌金全是宝。”只有到了每年的六七月间,日照最长、气温最高,山花灿烂,绿草茵茵。常年封冻的土地,此刻也能消融15厘米深,各种动植物都会抓住这短暂的宝贵时光,拼命生长、繁殖和储存营养,生长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十只蚊子一盘菜,五只老鼠半麻袋”的说法就是对这一地区环境特点的写照,只是略有夸张罢了。木里的花翅蚊子比内地的蚊子大得多,特别是清晨,它们倾巢出动,外出觅食,个头比苍蝇还大,确实令人震撼。说起老鼠,并不夸张,七月份的草原上,瞎老鼠吃得肥胖滚圆,每只足有2.5千克重。它们长年在地穴内以草根为食,很少钻出地面,眼睛已退化,因此而得名。虽然木里气候恶劣,也谈不上什么名川大山,但这里是一尘不染的原始地壳,生长着原始的高原植物,是无人涉足的处女地。它有很多迷人的地方,吸引着许多不畏艰辛前来猎奇和探险的人们。
通往天峻县木里的山路
木里龙门乡
又是一个好天气,漫天的星斗,频频地眨着眼睛,解放牌汽车鼓足劲儿,穿行在茫茫戈壁上。到素有“煤海”之称的木里运过冬的块煤,是每个高原人入冬以来的头等大事。晚上十点钟,我们出发了。白炽大灯把黑夜驱赶得如同白昼一般,汽车一路爬坡翻山,海拔3690米的关角山隧道就在我们脚下。夜幕下的冷气时时钻进驾驶室里,我冻僵的双脚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车子行驶在古老的河床上,巨大的鹅卵石在车轮下翻滚,刚铺设的一段简易公路上,刀刻斧砍般的石块带着锋利的尖刃,把崭新轮胎上的橡胶一块块地剥下来,让人心疼。车子既不能快,又不能停下来,车身发抖般地颠簸着。这时,在车大灯的光圈里,出现了一个山角,拐弯处有几间红砖房子,这就是木里乡的杨康镇。说是镇,其实就住着几户居民,还有修公路的工人搭建的临时帐篷,车子一晃而过。
接下来这段路是最好走的,车速很快提高,几乎飞了起来,很快驶过龙门乡。此时离天亮还早,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休息一会,闭上眼睛静坐在驾驶室内,但也不能太长,否则发动机一旦结冰,就很难启动了。大约四十多分钟,车子启动了,大灯的视野里出现两只相互追逐的白尾跳鼠,不要命地横穿公路。还有一只山兔竟然跑到了公路中央,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直视着车灯。车子驶到近前的时候,它才挑逗性地跑开。正当我看得出神的时候,突然的急刹车将我狠狠摔在驾驶台上,惊恐万分的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定睛一看,原来在灯光中有四头高大的白唇鹿,仰起脖子,耸起大耳朵,好奇地直视着汽车大灯,小尾巴还不停地摆动着,没有丝毫的畏惧。这时,大灯突然关闭,鹿群“呼啦”一声拼命地逃开,消失在一片深深的红柳丛中。野生动物遇到强光会停下来,这是我第五次验证了。
车子驶过半淹轮胎的河水,溅起的水花打在风挡玻璃上,很快结成了冰块,突然又一个颠簸,听到后备轮胎触地的咔嚓声,车子只好停下来。结果发现,备胎架固定螺钉已折断并脱落,备胎掉在了河里,幸好还没有冲走。我们在刺骨的冰水中捞轮胎,费了好大劲儿,总算装好了备胎,又用粗铁丝缠了几遍,然后继续赶路。
大约三个多小时以后,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隐约的群山渐渐现出轮廓,灰蒙蒙的大地在晨风的吹拂下,显得寒冷而凄凉,路边的小草都挂着白白的冰霜。又过了一阵,土百灵开始苏醒,它第一个活跃在草原上,发出清脆的鸣叫。懒惰的旱獭抖动着四肢,伸展着筋骨,站在自己的洞口,新的一天开始了。漫山遍野的红柳,有一人多高,一片连着一片,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巨大的岩石阻断了红柳的道路,高高地竖在半空,犹如古罗马的城堡,在阳光下发出红色的光。我们的汽车驶上用石块垫高的半山公路,又冲下一望无际的冰川湿地。
离木里还有40千米,阳光下的微风吹融了残雪,雪水混着泥水,沿着山根向低洼处流淌,土公路被冲得坑坑洼洼,车子跳舞般地前进着。向远处望去,一道奇观出现在视野里。在连绵起伏的山坡上,规律地分布着许多黑色的斑点,像围棋一样点缀在白茫茫的原野上,非常显眼。这些黑点不是别的,都是高原兔鼠的杰作。它们在地下寻找草根的同时,也会将地下的原煤挖掘出来,每个洞口一个10厘米高、瓷盘大小的煤堆和初融的积雪混在一起,显得分外耀眼。这些黑点居然都是煤,天啊!这里的煤太多了,方圆几百千米,连绵不断。有很多地方,地下煤层都被融化的雪水剥去了地表覆盖物,乌亮的原煤赤裸裸地暴露在人们面前。这里不是大煤田,而是煤海。这里的煤共分三层,表层约3米厚,为风化煤,天长日久失去了油性,变得松软,最大的特点是不能炼焦,但它是自动煤锅炉上好的燃料。中层约30米厚,是炼焦的煤,是融化钢铁的能源。30米以下则是质地坚硬的钢煤,或称“无烟煤”。这层煤不用炼焦,可以直接炼钢。如果要再炼成焦炭,那熔炼的温度就更高了。
杨康镇的兄弟煤矿(www.xing528.com)
车子沿着土公路,绕到河下,然后再驶上土公路,路边竖着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写着“加合兄弟煤矿”。一提到煤矿,恐怕人们自然会想到采煤的坑道、吊煤的立井、取煤的卷扬机、轨道矿车和发电房以及数不清的支撑木料、矿灯、矿帽、瓦斯探测之类的东西。可这个兄弟煤矿没有这么多设备,只有一根1米多长的钢钎、一个大锤、三把铁锨和一把断了柄的十字镐,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开始装车啦。”矿老板喊着。只见一个人用钢钎在半山坡上打一个斜洞,装上一管蜡烛般的炸药,引燃导火线,一声沉闷的声响,兄弟俩说:“装车吧。”我上前细瞧,好家伙,半个山包都震动了,只要用铁锨在高处一捅,下来的煤足够你装一车的。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管大车、小车,每车煤和装车费都是50元。我半开玩笑地问矿长:“如果是一列火车呢?”矿长笑笑说:“火车只要能开进木里滩,我不过多捣几铁锨就是了,不涨价,还是每车50元。”我对矿长的慷慨并不怀疑,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就是1分钱不要,这几百千米的湿地、峡谷、干河滩,要想通火车,谈何容易!如果火车在冻土层的路基上行驶,由于火车的剧烈震动,路基准会变成泥浆;如果在空中搭高架桥进山,那造价很可能是个天文数字。
木里的煤虽然像海水一样多,但由于交通不便、费用高,最多跑三趟,全新的汽车轮胎就会被锋利的石头剥落下来,而且每趟都得换汽车钢板。木里不但有乌亮的煤炭,而且有金色的野生蘑菇。它们分布在整个木里草原,特别是在放牧的冬窝子、夏窝子里尤其多见。不管什么样的窝子,也就是羊圈,都沉积着厚厚的羊粪,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这些羊粪上都会长出成堆的蘑菇,如波浪般高高低低的生长着。金菇将厚厚的羊粪顶起、顶翻,一垄接一垄的,一个窝子至少能采100千克。这种金菇,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晾干的金菇干,更像是五香鸡丝,越嚼越香,口感非常好,是难得的山珍。
这里还有一种食用菌,更是奇巧,像人的头发一样,细长发亮,俗称“发菜”。它生长在向阳的乱石滩上,据说是由仙人的头发变化而来的,具有神奇的保健功能,能够延年益寿、美容养颜、永葆青春。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能有发菜这样的食品,也真是一个奇迹。它的生长,对于温度、湿度都有严格的要求。在持续3至4天的恒温条件下,再加上一点儿不能太大的绵绵细雨,发菜就会突飞猛进地生长。一夜之间,原来一根4厘米左右的菌丝就可以变成1米左右珊瑚状的分枝,菌丝直径约1.5毫米。如果把菌丝撕成若干段撒在地上,遇到合适的气温,它们就会发育成一个个独立的发菜家族。
我连续调查了四个适合发菜生长的阳坡草地,均在木里煤矿山坡背风的地方。这些地方采光好,地表温度稳定,昼夜温差比其他地区小得多。另外,发菜的产区一般是海拔3100米左右,有小鹅卵石铺垫,而在小鹅卵石周围还有一种寄生菌地皮菜,浅绿色,肉质肥厚,像很小的木耳,干燥季节都收缩成一个小黑球。我发现有发菜的地方均有地皮菜伴生,而有地皮菜的地方不一定有发菜。因为地皮菜生长的环境不是很苛刻,在西北大漠、高原腹地都能见到地皮菜,而发菜就不同了。为了捡拾发菜,我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天,目的就是等一场毛毛雨。雨后第二天,艳阳高照,地面温度顿时上升。发菜抓住有限的时间,拼命地生长,一根连一根,最后一片连一片,像一张大大的蜘蛛网。用木棍一划拉,发菜就聚在一起,拾起来放入囊中,待晾晒后,可以长期保存。比较麻烦的是朽败的草末也同时和发菜粘在一起,只有用水浸泡后,才能去除草末。发菜和野生木耳口感相似,但营养大概是木耳的十倍。
在木里,还有让你大开眼界的奇花异草,恐怕一生中也很难见到几次。1973年7月间,我驱车去采蘑菇,在一个避风的土埂上,生长着一种植物。它们阔叶如莲,簇生细茎如蒲公英,中间三至五个抽芯,每个抽芯都顶着一个紫色球状花蕾,雄雌同株。受粉后,这种植物可以长成酷似桃子的果实,外壳透明如纸,壳内充满空气,核内有一个带翼的种子,乍一看像一个圆形的灯笼。在寒冷少雨的木里滩,阔叶植物很少,能结成球形果实的植物更是奇迹。我试着吃了一点它的果实,为检查它是否有毒,一会儿又吃一点,逐渐增加食用量,直到一个完整的果实全吃下。口感微酸,果壳内有黏性浆液,直到把整个果实吃完后,仍没有中毒的感觉,我确认它能吃,没有任何副作用。食用过后,约一个多小时,感觉浑身轻松、有力,刚才上山的疲劳都随之消失了。我又吃了一个大的,干涩的口腔顿时湿润如蜜。它是如此神奇,能够强心、降压、利尿、生津。我顺着土埂、沟槽、石坎等所有避风的地方调查它们的分布,并认真做了素描插画。对于它们的发现,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中午,我们装好燃煤的汽车在一座桥边停下来,准备添加冷却水。这是一条季节河,最深的地方还有积水。我蹬着岩石走到桥的底部,刚想用水桶舀水,突然,桥下的积水内噼噼啪啪甩着尾巴的裸鲤在不深的坑内翻滚,着实吓了我一跳。定睛细看,细长的鱼脊背约20厘米,黑灰色,流线型,胸鳍、背鳍、尾巴在水中显出黄色,有时还发出蓝色的光。由于坑内水少,鱼儿争相跃出水面,呼吸空气。水坑虽不算深,但想用手抓住黏滑的裸鲤并非易事。我试着抓,根本抓不住,反而溅了一身水。为了带些活鱼回去,我挽起裤腿,和侄儿宪鹏共同下水,手持水桶,贴着坑底,连水带鱼一齐推上岸,每次总有三五条被捉住。裸鲤在草丛上来回翻滚,身上粘满了泥沙。每条约有500克左右,很快就抓到二十几条,足够吃几顿了。由于我们的搅动,不大的水坑已变得浑浊了。水中的鱼儿无处可逃,都因缺氧翻了肚皮。这个坑约有十几平方米,里面的鱼足有几百千克。
这些裸鲤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滞留在这里呢?后来有人告诉我,天峻县境内有一条布哈河,我们抓鱼的河就是它的支流。布哈河直通青海湖,农历七月间,湖内大量成熟的雌裸鲤都会成群结队地逆水而上,到布哈河上游的淡水区域内去产卵,但由于天旱少雨,部分河水断流,未能及时回游湖内的裸鲤就搁浅在了大桥下的水坑里。如果再有五天不下雨,我估计这些遇难的裸鲤就得变成鱼干了。出于好奇,我顺着小河继续向上游追溯。天啊!搁浅的不仅仅是桥下的水坑,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水坑,坑内都有裸鲤张着嘴,面临死亡。大坑有一间房屋那么大,小的也有木盆大小。
回家后,大部分蘑菇和发菜用开水烫后,晾干保存。清炖黄鱼、蘑菇肉丝汤则十分鲜美。裸鲤放入滚开的锅内,还翻了一下身,便带着遗憾离开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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