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山,海拔3000米以上,山顶常年不化的积雪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大山的余脉向着大漠深处延伸,远远看去,山与天连成了一片。在半山腰却是另一番景象,黑压压的云杉翠柏,随山就势,错落有致地直刺青天,伸着长臂的千年松,像一顶华丽的大伞,宝塔般屹立在悬崖峭壁上,更像是在迎接远方的客人,只要你坐下来静静聆听,就会有猎猎的风声,犹如大海的波涛。
这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只要你留心就会注意到,这是植物的本能,还是大自然的安排,我不知道。靠太阳升起的东山坡上全是清一色的针叶松,而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山坡则是绿油油的翠柏,灰白色的树皮,扭转的树干,犹如一条条虬龙在林间起舞,墨绿色的树冠更像是绿色的云雾,高悬在半空,连绵不断,不时有金雕从上面掠过。山脚下,流水潺潺,百花盛开。这里的奇花异草比比皆是,简直是座壮观的天然植物园,野葱、野蒜、野韭菜、乌头、龙胆、羌活、防风、飞燕、茵陈、沙参、大黄等食用、药用植物应有尽有,呈现着一片白、一片黄、一片蓝的色块,犹如一幅壮美的油画,五彩缤纷,绚丽斑斓。山蝴蝶迷恋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涓涓山泉在海绵般的植被下钻出来,沉积在一个低洼处,时而有高原小鱼儿在水下吹着水泡,水蝎子扒在石片上取暖。溢出的水流,漫无目的地越过平坦的岩石飞泻而下,在红柳丛中辗转曲折流向沟底,形成一股股小瀑布,最后流入黑马河,汇集到青海湖,并为青海湖的高原裸鲤带来丰富的饵料。
在这和煦的阳光下,大家都被这仙境般的美景所吸引,不约而同地勒住马,就地选点,吊锅架在岩石上,无根水就地可取,今天要好好享受一顿。青稞面在羊皮上和成面团,用手捻成猫耳朵大小的面片,吊锅内冒着羊油受热生成的青烟,散发出让人垂涎的野葱香,鸡蛋大的鹿肉块在锅内翻滚。我们人均吃了两大茶缸,这是两天以来最丰盛的一顿全鹿宴,欢天喜地的我们,忘记了一身的疲劳。饭后,冯兰哼起了河南小调,悠然自得,一段《白马坡》唱得有声有色;张智星则更会享受,叼着青鸟牌香烟,眯着眼,倒在一块青石板上,进入了梦乡。
贪玩好动的我没有坐下来,而是趁着水足饭饱之际,顺手抄起心爱的三八步枪,在密林深处游荡。山间除了轻微的风声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青色的狼牙石竹笋般地在半山耸立着,犹如天兵神将威武的营盘,正在窥视着大地;枯死的千年古树已变成无枝的树桩,老人般驼着背趴在山石边、沟壑旁,朽木上寄生着叫不出名字的藤本植物;地衣、苔藓绿茸茸地包在树干上;机敏的小跳鼠寄居在古树洞内,跳进跳出的。
在这原始森林里,应特别小心,这里海拔高,路途险,空气稀薄,很少有人涉足,所以住在这里的动物对人类也特别陌生,万一碰上较凶猛的动物,人们往往会因措手不及而受到伤害。早有思想准备的我,忽然听到一块岩石落入谷底的撞击声,噼噼啪啪,最后消失在我的听觉里。我眯起眼睛,调整自己的视角,极力搜寻着响声来自何方。结果,在东南方向发现了目标。红柳丛中,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若隐若现,我壮着胆子,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朝着红柳丛跟踪过去。好家伙,这是什么动物!黑圆的身体像个小牛犊,粗壮的四肢踩得红柳喳喳响,那姿态不紧不慢,旁若无人地迈着八字步。就在这时,怪物的正前方约200米处,还有一个更大的黑色物体,摇头摆尾,庞大的身躯将齐腰高的红柳踩得东倒西歪,形成了一条两米多宽的路。这突然的发现,对我来说真有点儿忐忑不安,更是不知所措。没有经验的我,再也不敢向前追赶,脚步越来越慢,心脏不停地剧烈跳动,连自己都能听到了。这时,我自觉全身发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背枪的手下意识地顺着枪管一直摸到扳机,斜着身子向上抖了一下,顿时胆子大了许多,心里揣摩着:“我孤身一人,单枪无援,可不敢惊动它们,万一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到这里,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决定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顺着原路往回走,把我看到的一切说给同伴。张智星听完非常高兴,冯兰也来了劲。“每人带十发子弹,不许放空枪,注意带回空弹壳。”张智星认真地吩咐着。方案已定,冯、张二人对付大怪物,小怪物就归我了。我在前面带路,快接近目标时,按照部署大家分段包抄。我首先找一块岩石做依托,三八枪架在上面,同时蹲下身子隐蔽。可是,视线被红柳遮住了,又伏着身向更高一点的地方爬去。这是一个制高点,登高远眺,一目了然。这时,我开始做深呼吸,调整好过快的心律,在一块岩石旁蹲下来,乌黑的枪管慢慢探出头去。稍作休息后,双目直视前面的开阔地和高低不平的红柳丛,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知怪物藏在哪里,我耐心地搜寻并等待着。这时,一只昆仑山雪鸡拍打着短小的翅膀,从山巅滑翔过来,并发出唿唿的声音。我抬起头注视着雪鸡下落的方向,心中盘算着,如果小怪物已逃走,就打只雪鸡,不能白在这里守候一回。雪鸡继续下滑,终于在一块草地上落了脚,距我的伏击范围约有80米左右,我立刻移动枪管,重新瞄准射击点。突然,草丛中出现一阵骚动,高高的红柳开始东倒西歪,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知道,那个又黑又圆的东西正在草丛中,并向雪鸡下滑的地方走过去了。动物出现啦,我一阵惊喜,并十分冷静地推上一颗子弹,枪管仍担在岩石上。为了防止枪管左右滑动,我在它的下面垫了一层厚厚的黄土,枪管稳稳地嵌在了上面。这怪物正朝下山方向行走,屁股已经暴露出来,可是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瞄准器也随着忽高忽低。……机会终于来啦,我屏住呼吸,紧盯射击点,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响,视野里黑怪物跳了一下,而那只觅食的雪鸡也立刻夺路而逃,飞向了另一个山坳。这一枪到底是几环,心里还是没数,急切不安的我在原地没有乱动,只是等着目标的再次出现。“困兽犹斗”这句成语在我脑海显现出来。与此同时,远处也传来同伴的枪声,沉闷中略带轰鸣,隆隆地滚过半空,传向远方。他们的枪声给我注入了无限的勇气,知道同伴就在附近,更有一种团队带给我的安全感。我精神抖擞,一跃而起,壮着胆子,搜捕那只怪物。我沿着山沟、石崖、草堆、土坑,一路寻觅,由于走得太急,脚下一块风化石突然脱落,身体失去平衡,狠狠地摔了一跤。当我回过神来,一只短尾猞猁机敏地钻进了山洞,洞穴里的野鸽受到惊吓,噼噼啪啪地蜂拥而出,也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失去平衡的我顺着山坡滚落下来,连人带枪翻了几个滚,多亏三八枪的长背带挂在灌木上,才避免了一场粉身碎骨的灾难。
我扶着三八枪想站起来,“哎呀!”一声,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在离我不足4米的草丛中,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坐在那里,小眼睛不停地眨动,圆圆的耳朵贴向脑后,尖嘴巴还流着口水,披着长发,灰白的肚皮,棕色的四肢粗壮而发达。我本能地后退了几步,保持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它对我的出现没有丝毫的惊恐,像没事一样,眼睛虽小,却闪着犀利的光芒。我试探着用一块石头砸过去,并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好家伙,它根本没有死,翻了一下身,殷红的血顺着它的肚皮流了下来。它受伤啦,是我伤害了无辜的它。我真后悔,要是枪打偏了多好,它当初为啥不逃跑呢?它挣扎着爬起来,向我蹒跚地移动。很显然,它愤怒了,两眼充满了血丝,鼻孔中喷出白气,看样子要报复我。我本能地继续后退,并做好自卫的准备。很快,它因为失血太多,四肢开始发抖,全身的鬃毛也在抽搐,很快就休克了,只有出气,不见进气,慢慢地倒在草地上。确认它死亡以后,我才近前细查,豆秸般的鬃毛,松胶与泥沙厚厚地粘在一起,黑色的体毛有半尺长,灰色的肚皮上有两个鼓起的乳头,轻轻一挤,还有白色的乳汁向外涌出。天哪!这是一只雌兽,很有可能还有嗷嗷待哺的幼兽,这不是伤天害理吗?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疼。此刻,同伴也闻声赶过来,才知道我猎杀的是一头成年棕熊,是高原上的特殊动物,有200多千克重呢。张智星还夸奖我说:“你给草原除了一害,为牧民群众做了好事。棕熊最爱用前肢掀草原上的洞穴,寻找食物,破坏了大片草场,而在春冬两季食物短缺的时候,棕熊又特别爱袭击羊群,还攻击大牲畜,甚至人类。”张智星的几句话也算是给我去掉了一块心病,惭愧与内疚顿时减缓了许多。(www.xing528.com)
这时,冯兰不耐烦地喊着我们快过去,原来冯、张二人在棕熊前方200米处击毙了一头硕大的野牛,这也是狩猎以来,击毙的最大的动物。我没见过野牛,急不可待地向冯兰指的方向跑去。天啊!好大的野牛,比十只棕熊还要大,整片草地都染红了,身上起码有六个弹孔。黑色的鬃毛从头部一直披到四肢,乱蓬蓬地像一把大竹扫帚,灰白色的嘴唇和眼窝里分布着钢针般的硬毛,偌大的尾巴又粗又大,一直拖到岩石下面,脸盆大小的蹄子,拳头大的眼睛,最少得有1.5吨。从下颌骨切牙的排列和磨损情况来看,这是一头八个牙的公牛,正值风华正茂的壮年。正然看着,张智星突然喊道:“快去除内脏,破损的内脏会污染肉食,特别是胃液对肉的侵蚀最严重。”但见冯兰掏出锋利的腰刀,吃力地挑开野牛肥厚的肚皮,黄色的脂肪和多层的腹膜粘满了粪便,和绿色的草末混在一起,一股腥酸的胃液气味扑面而来。我拽着牛后腿,五脏六腑摆了一地,然后用力蹬着牛角,用刀切割牛的脖颈骨,因为没有斧头,所以只好慢慢来。割到一半深的时候,本打算搬着另一只大角,通过扭转,让颈椎骨脱臼,但这一招对小动物管用,可对大野牛来说无济于事,又厚又宽的牛板筋像电焊似的和颈椎骨连在了一起。我翻过来、调过去地折腾了好一会儿。
误猎“神牛”谁之过(1960年4月2日)
突然,我惊奇地发现野牛的耳朵上怎么还系着一根红布条?难道这野牛还有记号?这记号是怎么来的呢?这一发现令同伴们也都惊呆了。仔细辨认,红布条上居然还有字。此刻,张智星诡秘地说:“这回可坏了,我们闯下大祸了!这不是野牛,是神牛。神牛是当地群众的保护神,是幸福的象征,有时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是万万不能伤害的。为了祈求草原的风调雨顺,吉祥安康,当地几个大部落的酋长每年都会从几百头刚刚满月的牛犊中挑选出一头膘肥体壮、没有一丝杂毛的小公牛供奉给昆仑神和草原神,同时还要举行盛大的仪式。昆仑神和草原神收到礼物后,便会普降甘霖,令绿草茵茵,牛羊肥壮,人丁兴旺。”我听得入了迷,并不无顾虑地说:“这次我们可犯了大罪,送给神灵的礼物被我们夺过来,神灵能饶恕我们吗?”张智星说:“俗话说:‘不知者不怪。’我们杀了它,只能算误伤。小公牛能否给人们带来吉祥,给草原带来肥美,谁也不知道,这只是人们的愿望而已。我只是鹦鹉学舌,何必当真呢!”
打消了疑虑的我接着问道:“那棕熊如何处置呢?”张智星眯起小眼睛说:“赶快去剥皮,小心别弄破了苦胆,熊胆可是好东西,能清肝明目,健胃消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这肉可咋办!”还是我多嘴。“扔了,牛肉都拿不完,还吃熊肉吗?”现在想起来,熊皮制革,可抵御风寒,熊油更是难得的治疗烫伤的良药。可惜人畜无力,只好弃之荒野,让鹰鹫去享受这顿美餐吧。
1970年,为了纪念“神牛”的不幸遭遇,我将“神牛”的头骨捡回来,制成了标本。每每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段不平凡的艰苦岁月,从而更加珍惜今日的幸福生活,同时也不能忘了“神牛”也曾救活过人类的生命,我们要感谢它,保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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