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每人每月定量的粮食是8千克,为了预防更大的灾荒,单位大灶还要主动节约1千克,再加上鼠雀的损耗,真正吃到职工嘴里的粮食恐怕连7千克都达不到。由于口粮极度匮乏,不少人开始出现浮肿,蜡黄的脸上,深陷的皱纹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油亮的皮肤。单位领导面对如此严峻的处境,也是百爪挠心,苦无良策。茶卡镇不产粮食,每一粒粮食都由国家从内地调拨,可内地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支援边疆,每月的口粮更是国家标准,不能增加分毫。残酷的现实告诉人们,坐等国家调粮已经不可能了,当前的头等大事就是千方百计发动职工自救,想尽一切办法搞能吃的东西。单位领导明确要求大家,除了不能去偷、不能去抢以外,为了摆脱困境,让广大职工献计献策。
在一次职工大会上,一位单位领导激昂慷慨地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国家有困难,咱们不能等,不能靠,要开展生产自救。目前,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土里长的,只要能充饥,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救人活命要紧。”
这位站领导是抗日战争时期的老干部,常戴一顶土黄色的两块瓦的军棉帽,群众都习惯地称他为“老八路”。他有一个心地善良又很贤惠的妻子,小脚,是地道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身边一男一女,长得和“老八路”一样憨厚可爱。她是供应站职工食堂的帮厨。有一次,大灶吃野菠菜渠虾馅的包子,其中有一个被笼屉布粘破了,大灶的梁师傅让她吃掉,她却认真地说:“这可不行,这是职工的救命粮,我吃掉一个,职工就会少一个。”这位梁师傅看她执意不吃,便半开玩笑地说:“你没听人们常说‘大旱三年,饿不死炊事员’吗?这样的破包子没法发给职工,底儿都被笼屉布粘掉了一块儿面,你就吃掉吧。”她说:“好吧,这个包子顶老头子的数,要不,我不吃。”大师傅满口答应。事后,她问“老八路”那天下午发了几个包子,“老八路”不解地说:“两个呀。”她马上说:“哎呀,你那一份我吃了一个,应该扣掉呀。”第二天,“老八路”深感愧疚,批评了大灶的梁师傅,并在职工大会上做了深刻的检查。他说:“这不是小题大做,更不是沽名钓誉,这是职工的活命粮,他不该多吃一个包子。”职工们都知道“老八路”的脾气,办事特认真,从不占公家的便宜,尽管满院都是破筐烂箩的可燃物,可他还是乐于让妻子带着孩子到戈壁滩上捡干牛粪和野草作燃料。听着“老八路”认真地检讨,看着他蜡黄的脸颊和黑黑的眼睑,职工们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站领导做完动员报告,同志们分头讨论,一定要按照“老八路”的指示,不怕困难,不怕牺牲,团结一致,为共同生存而斗争。一夜之间,各种名目的打猎队、捕鱼队、套兔子队、捉哈拉(旱獭)队、挖野菜队便应运而生了。年仅十六岁的我被编入了打猎队,尽管当时还没有三八式步枪高,但还是同两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编在了一起,每人一匹坐骑、一只单峰骆驼和一支三八式步枪。
1960年4月,高原还非常冷,西风夹着豆粒大的冰雹,转眼间,空中的浮云都退到了山巅的后面,太阳又重新露出它红色的笑脸,变化无常的西北气候,令人难以琢磨。初春的小草艰难地从地缝中、岩石边拼命的探出头来,顽强地挣扎着,试图冲出近八个月冰冻、窒息的生活。渐渐融化的冰雪漫无目的地到处流淌,淙淙地撞击着薄冰,又钻入地下,形成了不规则的地下暗河。
被编入打猎队时的作者
黎明时分,大地笼罩着一片白色的雾气,我们三个人顶着凛冽的寒风,向天峻县方向前进,20多千米的开阔地被我们抛在后面。前面是一片山巅密林,借着东方白色的晨晖,透过薄雾,半山坡上有几堆黄色的斑点,似乎正在缓缓地移动。我们互相问着:“前面是什么东西?”很显然,大家都看到了。为了不惊动猎物,大家一齐下马,拉着骆驼作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原来那些黄色的斑点是几只黄色的羚羊,它们正漫步在半山坡上觅食。机敏的小脑袋,立着一对大耳朵,不时地抬起头来,核桃般大的眼睛闪着蓝色的光。或许它们已经发觉了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或是嗅出了什么气味,都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如木偶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窥视着。一瞬间,我的心怦怦乱跳,像是悬到了嗓子眼儿,胸口有点儿憋气,呼吸顿时加快,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我拼命地告诉自己:沉住气,要冷静。眼前的猎物更真切了,共十二只,全是母羊,因为它们的犄角短小,白色的屁股闪着亮光,四肢外侧的黑色斑纹清晰可见。我们相互交换着眼色,用嘴指着前方,荷枪实弹地绕到左右两侧的低洼处,顺着沟槽,猫着腰包抄过去,太近啦,不足30米。一只机敏的头羊首先发现了我们的意图,扑打一下后腿,屁股一撅,喷出一股白气,准备逃跑。说时迟,那时快,我急不可待地对准头羊扣动了扳机,几乎在同一时间,伙伴的枪也响了。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一阵尘土伴随着石头的撞击声,转眼间,羊群沿着山坡飞奔而去,瞬间变得无影无踪了。我们没有追赶,稍静片刻,开始收获猎物。天哪!两只羚羊歪着脖子原地死去,还有一只羚羊,在不远处,拖着后腿,蹒跚地向一块大岩石爬去。我大步赶上,举枪瞄准了它。这时刻,一股恻隐之情油然而生,举枪的手慢慢放下来,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生灵,顷刻间变得血肉模糊,我的心彻底软了,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要不是为了吃饱饭,我才不忍心杀害它们呢!怎么办?放生是不可能了,因为这时正有几只饥饿的高原秃鹫在低空盘旋,那犀利的目光、铁钩似的利爪,杀机四伏呀。我将小羚羊拖到放骆驼的地方,为了表示对它们的怀念,我将羚羊的头颅保留下来,后来制成标本,作为永久的回忆。
天峻县关角山南坡(www.xing528.com)
海西州天峻县关角山
这时,我的同伴张智星仍不满足地咋呼道:“三八枪真没劲儿,每次只能打一发子弹,要是有支冲锋枪就好啦,这群羚羊,凭我练就的枪法,剩不下几只。”他的话有道理,一声枪响,羊群便四散奔逃,根本来不及推上第二发子弹,羊群就已经无影无踪了。这是高原瞪羚,每小时能跑70千米,可与非洲猎豹相媲美。要是连发子弹,情况会完全不同,很可能事半功倍呢。
第一次狩猎,也算大获全胜,虽然猎物不大,肉也不多,每只体重约10多千克,可是为我们的这次远征奠定了物质基础,提供了足够的副食和蛋白质,增强了我们的信心。看着这膘肥油亮、屁股滚圆的小羚羊,我们都会心地笑啦。大家一齐动手将它们装在骆驼上。
高原上奔跑的羚羊
青海省乌兰县茶汉诺村二郎洞山脉
此时,东方的太阳已冉冉升起,阳光照退了空中的雾气和草原上的冰霜。小鸟拍打着矫健的翅膀从梦中醒来,对刚才那场杀戮,全然没事地歌唱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大地又恢复了平常的宁静。这里距天峻县二郎山还有30多千米,我们继续赶路,一路上有说有笑,十几千米开阔地很快就走完了。前面的路可不是那么容易通过了,满眼都是齐腰高的狼麻,浑身长着密密的白刺,让人生畏。这种植物要是刺伤人的皮肤,不但又疼又痒,多数人还会引起过敏以及严重的水肿。我们不敢下马,但有的地方,马也无法通过,有时来回转好几个弯,还是找不到通往前方的路。我们一边走一边摸索,后来确实找不到出路,只好重新回到打羚羊的地方。半山走不通,只好走沟底,这里虽然没有狼麻,但是山沟里高低不平的巨型鹅卵石也让我们吃尽了苦头,稍有不慎,马的前蹄就会踏进巨石缝中,这样会折断马的腿骨。骆驼更是艰难,每迈出一步,都喘着粗粗的白气,十分吃力,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了。
瞪羚头骨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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