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人类历史,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以公元前6世纪为中心,公元前700—300年之间,在希腊、印度和中国这几个文明发源地,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哲人、智者聚众讲学的情况,并进而开启了人类思想大觉醒和文化繁荣的时代。德国思想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将这种人类文化思想突破的现象称为“轴心时代”。更有趣的是,轴心时代思想家的教学活动往往都在大自然中进行。印度的释迦牟尼在鹿野苑的树林里讲课,人们干脆直接把他的佛学院叫作“丛林”;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常与弟子们在林荫道上边散步边讨论学问,以至于人们称其为“逍遥学派”;而孔子最早的授课处是杏坛,弟子们读书,孔子弹琴唱歌……似乎古代哲人们早就知道,大自然中释放的多种有效物质能增强记忆力、消除疲劳、增长智慧,因此一致选择在自然中传道授业。
孔子创办私学,设坛授徒,经常带领众弟子徜徉于山水之间,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培养美感、增长知识、抒情言志。一次,孔子与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等弟子畅谈理想。子路的理想是治理一个大国,冉有谦虚一点说想管理一个小国,公西华则想做一名礼仪场合的司仪。他们三人的志向抱负都很宏大,相比之下,曾皙的志向就微不足道了,他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说是要在“暮春时节,穿上新做的春天的单衫,与五六个成年朋友一起,带着六七个少年学子,到沂河里洗个澡,再到舞雩台上让春风吹干,然后唱着歌回家。”然而,就是这段看似没有宏大抱负的话,得到了孔子的赞同。这就是我一再提到的《论语》中著名的《侍座》章,孔子将自己的志愿、理想、追求,都融注于对洋洋春水、煦煦春日的感喟之中,表明他对山川草木有着天然的亲近和喜爱之情。孔子还曾说过这样一句话:“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意思是说,如果自己的政治主张不能得到实施,就宁愿泛舟海波之上。这既体现了他洒脱的一面,也有把失意寄托在自然山水之上的情怀。可见,自然对于孔子,是得意和失意都不可缺少的精神寄托。他还特别注重学习自然博物知识,曾有一段著名的言论: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
人们对孔子的这段著名诗论非常熟悉了,但是对最末一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关注得不多。我想孔夫子这句话的本意有二:一是多识草木鸟兽,便于对人们进行“诗教”,即审美教育。因为要多识草木鸟兽,就要亲近自然、观察自然,进而受到大自然的净化和熏陶,使内心变得纯洁、丰富而富于美感。二是多识草木鸟兽的过程,也就是进行生态教育的过程。在这一过程里,人不仅能了解物种的某些特征和规律,也知道了人所置身的生存环境原来是由众多物种共同营造的,进而对其他物种会生起同情和爱护之心。著名学者钱穆先生就把“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跟孔子思想核心“仁”联系起来,认为孔子并不是要人们单纯去记一些动植物的名称,去追求某种表面的知识,而是让人们通过熟悉和亲近鸟、兽、草、木等自然生命,可以“广大其心,导达其仁”,把人类的同情心和爱扩展到整个自然界。
孔子生活的时代还没有植物学这一学科,但孔子植物学方面的知识也是很丰富的。汉代刘向的《说苑》一书中记录了孔子这位植物学达人的事迹,说有一次楚庄王渡江时,从水中捞到了一个奇怪的红色圆球,文武百官都不知是什么,就派使者到鲁国来请教大学问家孔子。孔子听了使者的描述后说:“这叫萍实,是一种水草的果实,可以剖开食用。”使者回去报告楚庄王,楚庄王切开它吃了,觉得味道不错。孔子说的萍实,是睡莲科的水生浮叶植物芡。芡的果实近圆形,紫红色,有小刺,形似鸡头,可漂于水面,叫芡实,俗称鸡头米,可以食用,也是一味健脾益肾的中药。(www.xing528.com)
因为特别熟悉植物,孔子常常以植物为喻,言说自己的理论。比如,谈君子与小人。在孔子生活的时代,君子与小人本是指统治者与平民百姓,但孔子赋予了它们新的意义,指有德和无德之人。孔子认为君子应如兰。《孔子家语》一书中记载他说:“长在深谷里的兰花,不会因为无人欣赏就没有香味;情操高尚的人,也不会因为无人理解而失去好品德。”这给我们留下了“空谷幽兰”的美好意境。孔子认为交友应交君子不交小人。他说:“常与君子为伍就像进入开满兰花的屋子,时间久了就闻不到香气,这是因为无形中沾染了兰花的香气;常跟小人混在一起,就像老待在卖臭鱼烂虾的铺子里,时间久了不觉得臭,这是因为已被熏臭,习以为常了。”孔子还认为君子应如松柏。他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用松柏常青的特性比喻君子不畏困苦,坚守如一的情操。后人据此以苍松加上梅花、翠竹,组成“岁寒三友”, 象征品德高洁的君子。
孔子爱植物敬植物,也常常从植物出发品评人物。比如,西周初年的召地君主召公,清廉爱民,一次到一个乡里巡视,正当农家采桑养蚕大忙之时,为了不影响百姓的生产和生活,召公不进村,不入户,就在一株棠梨树下倾听民声,处理问题。召公走后,人们对之怀念不已,看见这株棠梨树,就联想起召公的美政美德,就如同看见了召公,因而特别爱敬这株树,热诚地保护它,不让它受到伤害。《诗经》里有首题名《甘棠》的诗,将老百姓们这种爱人及树的深情,抒发得真挚而炽热。据《孔子家语》记载,孔子读到这首诗深受感动,赞叹道:“甚矣!思其人,必爱其树。”太感人了。思慕那个人,必定挚爱与那人有关的树啊。
在孔子眼中,植物也能表达君子的心声。孔子生前种了一棵桧柏。桧柏又叫圆柏,耐干旱贫瘠,是很好的绿化树种。因为爱柏树的品性,孔子才亲手种下,希望自己的学说能如柏树一样常青。
孔子一生爱树,孔子去世后,弟子们思念恩师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在其墓前种树。由于孔子弟子众多,且来自当时各诸侯国,大家都各自带来本土的树种、树苗种在孔子墓前,孔子墓园里的树木不仅数量多,树种也丰富,很快就郁郁葱葱成林,被称作“孔林”。孔子子孙亡故后也大多葬于孔子墓旁,孔家后人继续种树,到清代达三千多亩,五万多株,成为一座茂密的人工森林。从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出发,到尊重自然,并亲手植树,惠泽后人。我想,我们今天的中国人还将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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