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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与《广陵散》意象的形成

时间:2023-1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作爲一個文學意象,《廣陵散》意象首次出現於嵇康臨終時“顧日影而彈琴”時“《廣陵散》於今絕矣”的一聲響徹歷史長空的浩歎中。《廣陵散》意象的形成與嵇康的解音律、善彈琴有關,更與嵇康的名士風度有關。《廣陵散》意象的形成,是與嵇康的這種傾倒眾生的名士魅力息息相關的。可以說,正是士人心中的嵇康情結,促成了《廣陵散》意象的最終形成。

嵇康与《广陵散》意象的形成

琴曲《廣陵散》的家喻戶曉實與嵇康相關,嵇康之後歷代文學中的《廣陵散》意象亦幾乎都浮動著嵇康的影子,可以說,嵇康是《廣陵散》意象的有機組成部分,甚至是《廣陵散》意象的靈魂所在。作爲一個文學意象,《廣陵散》意象首次出現於嵇康臨終時“顧日影而彈琴”時“《廣陵散》於今絕矣”的一聲響徹歷史長空的浩歎中。並從此便與嵇康人曲合一。

《廣陵散》意象的形成與嵇康的解音律、善彈琴有關,更與嵇康的名士風度有關。在嵇康被殺後,逐漸形成的《廣陵散》意象,又與魏晉間士人的嵇康情結以及嵇康的神仙道化息息相關。

在崇尚名士的魏晉時代,嵇康被目爲典型的名士,《晉書·嵇康傳》云:“康少孤,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爲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恬靜寡欲,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常好莊、老。”又云:“康善談理,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致,率然玄遠,撰上古以來高士爲之傳贊,欲友其人於千載也。”《世說新語·容止》引《嵇康別傳》:“正爾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 嵇康“美詞氣,有風儀”,“善談理,又能屬文”,不僅外形俊朗,且文采風流。其詩作文辭清雅簡約,意象俊逸動人,個人風格特別濃烈。嵇康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雜言等各種詩體,其實魏晉時期盛行的是五言詩,但在他詩作中數量最大、藝術成就最高的卻是他的四言詩,何焯在《文選評》中評價:“四言詩,叔夜、淵明,俱爲秀絕。”[2]將嵇叔夜與陶淵明並駕而稱,“俱爲秀絕”,可見評價之高。陳祚明曰:“叔夜詩實開晉人之先,四言中饒雋語,以全不似三百篇,故佳。”[3]這是因爲叔夜作爲後人,寫作四言詩受到《詩經》和兩漢四言詩的影響應屬必然,尤其是《詩經》,他甚至有許多詩句和意象就是在直接套用《詩經》,像“輕車迅邁,息彼長林。春木載榮,布葉垂陰。習習谷風,吹我素琴。交交黃鳥,顧儔弄音。”(《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二)[4]但其清麗超脫,一派自然天成,完全感受不到原詩原意束縛。如他自己所說:“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絃。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四)“高情遠致,率然玄遠”,充分體現了魏晉名士的瀟灑情懷和人物風采。

當然,嵇康的名士風流,也體現在詩文中流露出的直率坦誠、任賞自然的個性精神。在嵇康的四言、五言詩中有許多意象,充滿了大自然的美、大自然的眞,顯示出其自然化的心境和一點點孤高獨立、超然俗世的人格與情趣。“流俗難悟,逐物不還。至人遠鑒,歸之自然。萬物爲一,四海同宅。”(《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八)“思我良朋,如渴如飢。”(《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三)“纜轡踟躕,仰顧我友。”(《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七)“願與知己遇,舒憤啟幽微。”(《述志詩》之二)自然就是他的理想國,折射著他希望存在的世界。嵇康在這樣繽紛的世界裏忘了自己、尋覓著知音,卻也會歎息道:“鐘期不存,我志誰賞。”(《四言詩十一首》之三)“郢人逝矣,誰與盡言。”(《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四)他很羡慕郢人、匠師,子期、伯牙這樣能知音的獨一無二的友人,覺得“郢人審匠石,鐘子識伯牙。眞人不屢存,高唱誰當和。”(《五言詩三首》其一)於是嵇康席上飲酒、撫琴而彈,“酒中念幽人,守故彌終始。但當體七絃,寄心在知己。”(《酒會詩》)並將“知己”的範圍擴大到傳說中的仙人那裏,想跟著赤松子和王子喬他們羽化登仙。“羽化華岳,超遊清霄。雲蓋習習,六龍飄飄。左配椒桂,右綴蘭苕。凌陽贊路,王子奉軺。婉孌名山,眞人是要。齊物養生,與道逍遙。”(《四言詩十一首》之十)類似這樣的描寫大量出現,“聖”、“仙”、“人”、“自然”模糊一片,讓人已經分不清現實與想象的界限。嵇康後世形象的神仙道化,跟他自己的這些奇幻的描述不無關係。單就詩篇來說,“至人”與“眞人”的形象同時出現、同樣歌頌,是嵇康儒道思想的矛盾統一和極端融合。

值得特別一提的是,嵇康的詩文中常有琴影搖曳。歡宴之時,有“素琴揮雅操,清聲隨風起”;渴望知音之時,“但當體七絃,寄心在知己”;(《酒會詩》)沉溺玄想之時,“目送歸鴻,手揮五絃。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之十四)即使能遠離人世、托於神仙,琴影亦在,“乘風高逝,遠登靈丘。托好松喬,攜手俱遊。朝發太華,夕宿神州。彈琴詠詩,聊以忘憂。”(《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詩十八首》之十六)

《廣陵散》意象的形成,是與嵇康的這種傾倒眾生的名士魅力息息相關的。當嵇康被殺後,人們對嵇康的名士崇拜,便轉爲一種無法釋懷的嵇康情結。可以說,正是士人心中的嵇康情結,促成了《廣陵散》意象的最終形成。

嵇康死後,與其作竹林之遊者皆惶懼不安,典型者如向秀,頓然失圖。在俗世中沉浮的向秀,無法忘記過去美好的“竹林之遊”,戰戰兢兢地寫下了一篇懷念嵇康的《思舊賦》,雖然篇幅不長、述嵇康的內容也很簡略,但賦中感情淒清哀婉、煞是動人,是魏晉士人嵇康情結第一次自然流露。

與向秀不同,山濤、王戎等人則是在日常生活中以實際語言表現出對嵇康的追懷,而且其情感坦露得絲毫不加避諱。山濤可以說是嵇康忠誠的朋友之一,無論嵇康如何諷刺,依舊不改其情。他讚美嵇康的舉止,說:“嵇叔夜之爲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5]當年山濤推舉嵇康爲官,其實也是爲他擔憂、希望以此保全他的性命,衹是忽略了嵇康傲然不屈的性格,所以被他以《與山巨源絕交書》痛駡。雖然嵇康用詞毫不留情,山濤也不以爲意,但是此舉卻大大激化了嵇康與司馬氏之間的矛盾。《晉書·嵇康傳》載“康後坐事,臨誅,謂子紹曰:‘巨源在,汝不孤矣。’”由此可知,嵇康其實對山濤也一直堅信不疑,這才安心地托孤於他。[6]山濤自然不負嵇康所望,一直對嵇紹關照有加,在他因父親被殺而不能選官之時破格錄取,那一聲“爲君思之久矣”[7],也是重若千鈞。而王戎更是個有趣之人,《世說新語·排調》載阮籍見他便諷刺道:“俗物已來覆敗人意!”王戎滿不在乎地自嘲道:“卿輩意,亦復可敗邪?”當別人讚賞嵇康之子嵇紹:“嵇延祖卓卓如野鶴之在雞群。”他卻沉浸在對嵇康風采的懷念中:“君未見其父耳!”[8]而到了後來,陳壽在西晉政權的盛世時期也敢在《三國志》裏爲嵇康填上一句,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及至東晉,王導已經開始引用嵇康的著作。李充作《弔嵇中散》文,讚頌嵇康風度,孫盛在《魏氏春秋》、《晉陽秋》等作品的言語之中更滿是讚譽。嵇康死後經久不息的這些諸多讚美嵇康、讚美《廣陵散》的人,都是士人們“嵇康情結”的體現,士人中的這種“嵇康情結”促進了《廣陵散》意象的形成。(www.xing528.com)

隨著士人心中嵇康情結的氤氳擴散,嵇康也逐漸被神仙道化。

細細推敲過嵇康作品的學者都會知道,嵇康是個思想上宗儒通道之人。雖然在他的作品中儒道混合嚴重,並且極爲偏向道家,但他從來沒有否認過自己的儒式理想,那是他思想的基礎。而且從“太學生三千人”爲其請願的這一情景上來看,嵇康在儒生中的人氣很高。不過,後世流傳的嵇康形象多爲道式。

嵇康形象發生神仙道化傾向,與他本人受道家影響很深有關。從上述嵇康的詩文中就可以看出,他本身就有濃重的神仙觀念,作品中有很多關於神仙世界的想象以及對仙人的憧憬與追尋。其《聖賢高士傳贊》將儒家傳統意義上的“聖賢”與道化的“高士”結合在一起,也有一種人物仙化的意味。嵇康還有許多關於養生的文章,如《養生論》、《答難養生論》、《難宅無吉凶攝生論》等等,而養生也是很重要的道教命題。且魏晉名士都有“服藥”的習慣,《晉書·嵇康傳》載嵇康更“常修養性服食之事”。當然,煉丹亦是神仙道教的內容之一。在史料、文學作品中,嵇康也與當時“喜讀《易》”、“彈一絃琴”的隱逸高人孫登有很深的交往,《世說新語·棲逸》載:“嵇康游於汲郡山中,遇道士孫登,遂與之遊。康臨去,登日:‘君才則高矣,保身之道不足。’”註引《文士傳》稱嵇康與孫登“從遊三年”。因而,孫明君在其《嵇康與文士道教》中認爲:“在魏晉道教發展史上,嵇康促進了道教從下層社會向中上層知識份子階層的轉移、促進了道教從民間道教向士族道教官方道教的轉化;但嵇康的道教信仰與士族道教官方道教有明顯的區別,嵇康是魏晉文士道教的開創者。”[9]正是由於這些原因,才導致了嵇康後世的形象偏於道化,且與神、仙、鬼、怪產生了密切關係。

嵇康形貌頗有神仙氣,加上氣質脫俗,看外表就曾被誤會爲神仙,《晉書·嵇康傳》便載:“時有樵蘇者與之,咸謂爲神。”又養生有道,精於服藥和煉丹,故“入洛,京師謂之神人。”[10]而與嵇康有交情的孫登也不僅是高士,在六朝時期還被當做仙人。《水經註》有考證:“山在國北,所謂共北山也,仙者孫登之所處。”[11]葛洪《神仙傳》中也載孫登、嵇康爲仙人,另講述了嵇康與“常服黃精及鉛,年三百三十八歲,猶有少容,登山歷險,行步如飛”的仙人王烈共探仙藥“石髓”的經歷。[12]因而,《廣陵散》也被認爲是一首鬼神所授之曲,其傳承方式在文學作品甚至史料中也經常依託於鬼神。嵇康得《廣陵散》的故事有“遇仙”、“遇神”、“遇鬼”以及神鬼續傳《廣陵散》的情節,這些故事言嵇康與鬼神通靈,其實都是嵇康形象神仙道化的體現。

又因嵇康受累含冤而亡,士人心生不忍,便產生了嵇康不死而得道、眞正成爲了“神”、“仙”、“鬼”的說法,也就是“尸解”說和“鬼帝”說。顏延年《五君詠》其二《嵇中散》寫道:“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驗默仙,吐論知凝神。立俗迂流議,尋山洽隱淪。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其中所描繪的嵇康形象顯然已經是神仙形象了。此條註引顧愷之《嵇康贊》云:“南海太守鮑靚,通靈士也。東海徐甯師之。甯夜聞靜室有琴聲,怪其妙而問焉。靚曰:‘嵇叔夜。’寧曰:‘嵇臨命東市,何得在茲?’靚曰:‘叔夜跡示終而實尸解。’”(葛洪《神仙傳》有相同故事,內容更加詳細一些)從上面便可以看出“尸解”爲屍體解脫、成仙成神的含義,佛教故事有高僧“開關不見屍”,道教經典中更記載有大量“尸解仙”故事,其詳細內容《抱朴子內篇》和《眞誥》中亦有。[13]晉葛洪《枕中書》曰:“周乞、嵇康爲中央鬼帝,治抱犢山。”則將不畏鬼魅的嵇康直接推上了鬼中帝王的地位。而無論是鬼神也好,仙人也罷,嵇康這一系列的形象變化,都直接影響到了後世的《廣陵散》意象。文人筆下的《廣陵散》意象也因而多了一份神仙鬼氣,且與道士、道觀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

魏晉南北朝是一個“名士崇拜”的時代,正如羅宗強先生《玄學與魏晉人士心態》所說:“經學一統的僵化局面是打破了,統一的思想規範失去了權威,士人從聖人崇拜專向名士崇拜,轉向自我體認。人性人生,受到了極大的重視。可以說,定儒學於一尊時士人的那個理性的心靈世界,已經讓位於一個以自我爲中心的感情的世界了。”[14]而嵇康從容貌、氣質、人品、學識、修養到文學、思想、個性,恰恰都符合了當時的這種要求與標準,因而能在同時代享有極高的美譽,嵇康的被迫害致死,更激起了士人們無限的惋惜、悲憤與懷念,兩晉人士獨有的“嵇康情結”也是對嵇康生命及其文采風流的追慕與肯定。這些都是《廣陵散》意象得以最終形成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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