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周敦頤言性“剛柔善惡中”稍有區別,張載把“性”區分爲“天地之性”和“氣質之性”,前者本然爲善,是任意一人之性,也是萬物之性;後者則有形氣之私和善惡之別。
自宇宙而言,“天地之性”無時無刻不在呈現,而自人類道德實踐而言,“天地之性”也有不呈現的時候。“形而後有氣質之性”,人因形體之限而生“氣質之性”,此“氣質之性”有可能遮蔽“天地之性”,使之無法呈現或不能盡現。“天地之性”在個體人生中盡數顯現則“性成”,但是更多時候,“性未成而善惡混”[15]。張載認爲在善惡相混“性未成”時,尤應防備鄭衛之音對人心的影響:
移人者莫甚於鄭衛,未成性者皆能移之,所以夫子戒顏回也。今之琴亦不遠鄭衛,古音必不如是。古音衹是長言,聲依於永,於聲之轉處過得聲和婉,決無預定前下腔子。[16]
長言之目的在於更好地“言志”“永言”,進而“養人德性中和之氣”[17],而非入律。生命個體本具善性,衹是這善性並非自動自發生長成熟,在“性”未成時,它可能被外物“移”走,離個體而去。因此,“成性”的過程中必須防備“善性”被“移”。在能“移”人善性的“外物”中,鄭衛之音最爲囂張頑強,它不僅對滋養“天地之性”毫無益處,還裹挾人心投入聲色娛樂,導致“心”逐“外物”,“善性”被移,無法“成性”。從他對當時古琴音聲的批評中,可見其心中之琴樂應能養護“天地之性”,變化“氣質之性”,助人“成性”。
鄭衛之音對人修身之作用不是滋養“天地之性”,而是淹沒或遮蔽“天地之性”,所以應該防備。不過,防備衹是外在的禁制,要想“性成”,須得主體“善反”:“(天地之)性於人無不善,繫其善反不善反而已。”[18]性之善不可能被氣質全部掩蓋,如果“善反”,善於行變化氣質的工夫,“因性之不能掩者察識而擴充之”[19],就可以復歸本然爲善的天地之性。王夫之釋“善反”爲:“心”能“應物之感,不爲物引以去,而斂之以體其湛一,則天理著矣”[20];如果不“善反”,逐物而往則失其善,失其善則性不成。(www.xing528.com)
變化氣質,反歸天地之性,其關鍵在“心”。《誠明篇》云:“心能盡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檢其心,非道弘人也。”[21]“心”有二義:自理想設定而言,乃“爲天地立心”之“心”,具有貞定純一的特質,與萬物相接可呈現爲各種形態,但自身仍不喪其純貞;自道德實踐而言,此“心”若不能呈現於具體人生,天地之性在個體中依然“衹是自存、潛存,而不能起任何作用……心能盡性,則性自能檢其心。心不能盡性,則性雖自存而毫不能爲力,故言道德實踐以心爲決定因素也。”[22]“心”與“天地之性”的關聯是單向的,“性”衹是靜止潛存,對“心”並無主動作用。“心”則可以感物而動,可以主動“盡性”。“心”有“盡性”之努力,“性”才具有“檢其心”之功能。
能盡性之“心”須飽含敬意,而在張載看來,禮樂之教(具體而言是“詩樂”)就是使人“心敬”的有效方法。承《周禮》對“樂德”“樂語”“樂舞”之區分,他認爲樂語即《詩》,即“歌詠五德之言”。歐陽修云:“蓋詩者,樂之苗裔歟”亦可爲佐證。“詩樂”的表現形式是絃歌,其作用是感化民心,《正蒙·樂器》舉《甘棠》以證:“初能使民不忍去,中能使民不忍傷,卒能使民知心敬而不瀆之以拜。”[23]漢儒強調自上而下的教化,在位者的政教得法,民自然從化,對“受化”之人的心理並未做太多解釋;張載則把禮樂教化的關鍵放在民眾身上,民眾“從化”是因爲禮樂使他們心存敬意。以拜爲敬於義未安,心敬方能作仁聲,心敬而拜方爲“合禮”,方能變化氣質。
因此,他儘管從成性的角度批評當時古琴音聲,但依然強調絃歌“詩樂”的重要性。《宋史》亦載宋儒有感於正音寂寥,提倡“詩樂”,“使學者朝夕詠歌。自爾聲詩之學,爲儒者稍知所尚。張載嘗慨然思欲講明,作之朝廷,被諸郊廟矣。”[24]《正蒙》又言:“雅者正也,直己而行正也!”[25]清王夫之註云:“敬勝怠,義勝欲,正己而正人。”[26]鄭衛之音“移人”,雅正之樂則能“正己而正人”,琴樂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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