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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音乐表达悲情:琴学论衡2015古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更新时间:2025-01-19 工作计划 版权反馈
【摘要】:《說苑·善說》載戰國琴人雍門周見齊孟嘗君之事云:雍門子周以琴見乎孟嘗君。

《說苑·善說》載戰國琴人雍門周見齊孟嘗君之事云:

雍門子周以琴見乎孟嘗君。孟嘗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雍門子周曰:“臣何獨能令足下悲哉!臣之所能令悲者,有先貴而後賤,先富而後貧者也。不若身材高妙,適遭暴亂無道之王,妄加不道之理焉;不若處勢隱絕,不及四鄰,詘折儐厭,襲於窮巷,無所告愬;不若交歡相愛,無怨而生離,遠赴絕國,無復相見之時;不若少失二親,兄弟別離,家室不足,憂戚盈胷。當是之時也,固不可以聞飛鳥疾風之聲,窮窮焉固無樂已。凡若是者,臣一爲之徽膠援琴而長太息,則流涕沾衿矣。今若足下,千乘之君也,居則廣廈邃房,下羅帷,來清風,倡優侏儒處前,迭進而諂諛;燕則鬭象棋而舞鄭女,激楚之切風,練色以淫目,流聲以虞耳;水遊則連方舟,載羽旗,鼓吹乎不測之淵;野遊則馳騁弋獵乎平原廣囿,格猛獸;入則撞擊鼓乎深宮之中。方此之時,視天地曾不若一指,忘死與生,雖有鼓琴者,固未能令足下悲也。”孟嘗君曰:“否,否!文固以爲不然。”雍門子周曰:“然臣之所爲足下悲者,一事也。夫聲敵帝而困秦者,君也;連五國之約,南面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嘗無事,不從則橫,從成則楚王,橫成則秦帝。楚王秦帝,必報讎於薛矣。夫以秦、楚之強,而報讎於弱薛,譬之猶摩斧而伐朝菌也,必不留行矣。天下有識之士,無不爲足下寒心酸鼻者,千秋萬歲之後,廟堂必不血食矣。高臺既已壞,曲池既已壍,墳墓既已平,而青廷矣,嬰兒豎子樵採薪蕘者,蹢躅其足而歌其上,眾人見之,無不愀焉爲足下悲之,曰:“夫以孟嘗君尊貴,乃可使若此乎?”於是孟嘗君泫然泣涕承睫而未殞。雍門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動宮徵,微揮角羽,切終而成曲。孟嘗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曰:“先生之鼓琴,令文立若破國亡邑之人也。”[1]

按雍門子周者,雍門爲齊之地名,子爲尊稱。此則故事另見漢桓譚《新論》,載於《三國志·蜀書〈郤正傳〉》裴松之註,[2]文字與之略有出入,“雍門子周”即省作“雍門周”。雍門周鼓琴於孟嘗君,先說之以悲哀之事,令其心有所感,繼而援琴鼓之,孟嘗君不免泣而涕下。雍門周以爲心中有悲哀之事,方能爲音聲所動,否則養尊處優,難有所感。此故事旨在說明聽音而悲哀者,大多悲出有因。

西漢揚雄《琴清音》也記有類似故事。其云:

晉王謂孫息曰:“子鼓琴能令寡人悲乎?”息曰:“今處高臺邃宇,連屋重戶,藿肉漿酒,倡樂在前,難可使悲者。”乃謂:“少失父母,長無兄嫂,當道獨坐,暮無所止,於此者,乃可悲耳。”乃援琴而鼓之。晉王酸心哀涕,曰:“何子來遲也。”[3]

按晉王指春秋時晉獻公,孫息是晉獻公大夫荀息。此故事情節及思想與雍門周以琴見孟嘗君事相似,所不同者,雍門周說孟嘗君,孟嘗君所憂慮悲戚者是爲自身,孫息說晉王,晉王所哀泣者是“少失父母,長無兄嫂,當道獨坐,暮無所止”,此是孫息所說凡人孤苦伶仃之事,非晉王身世,而聽者仍爲之涕下,是知音樂之能動人,雖悲出有因,未必關乎自身。

由這兩則故事可知,漢人認爲音樂令人悲,主要是因爲聽者內心本自有悲,歌曲琴聲則是將內心的悲哀誘發出來而已。漢秦嘉《答婦詩》佚句有云:“哀人易感傷”,[4]正是此義。此一認識對漢魏詩歌的創作影響甚深,甚至形成了藉音樂歌聲寫悲情的抒情傳統。如項羽被圍垓下,歌虞姬以抒悲慨,漢魏古詩中抒發悲情,也多寫到音樂的悲哀,茲舉數首名作以論之。《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絃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爲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哀。不惜歌者苦,但悲知音稀。願爲雙鳴鶴,奮翅起高飛。

詩人徘徊高樓下,聽到樓上傳來悲哀的絃歌聲,於是聯想到是位寡婦的孤苦怨嘆。按“無乃杞梁妻”句《文選》李善註引《琴操》:“(杞梁)殖死,妻歎曰:‘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將何以立吾節?亦死而已。’援琴而鼓之,曲終,遂自投淄水而死。”[5]詩人作者並不是單純欣賞悲曲,而是由此推想到奏者的哀情。可見漢人對於悲曲的欣賞,甚爲注意悲曲背後的悲事悲情。又如《文選》所收蘇武答李陵之《蘇子卿詩》(其二):

黃鵠一遠別,千里顧徘徊。胡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乖。幸有絃歌曲,可以喻中懷。請爲遊子吟,泠泠一何悲。絲竹厲清聲,慷慨有餘哀。長歌正激烈,中心愴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歸。俛仰內傷心,淚下不可揮。願爲雙黃鵠,送子俱遠飛。[6]

知交訣別之際,唯有悲歌一曲,方能抒發心中的悲慨。這也是以歌聲引發悲情。又如王粲《七哀詩》(其二):(www.xing528.com)

荊蠻非我鄉,何爲久滯淫?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山崗有餘暎,嚴阿增重陰。狐狸馳赴穴,飛鳥翔故林。流波激清響,猴猿臨岸吟。迅風拂裳袂,白露沾衣衿。獨夜不能寐,攝衣起撫琴。絲桐感人情,爲我發悲音。羈旅無終極,憂思壯難任。[7]

王粲此詩寫自己常年留滯他鄉,有家不得歸,有志不得申,深夜藉撫琴抒發愁悶。所謂“悲音”是有因而發,所以詩人先寫自己的遭遇,後藉悲音將哀怨抒發出來。又如曹丕《燕歌行》:

別日何易會日難,山川悠遠路漫漫。郁陶思君未敢言,寄書浮雲往不還。涕零雨面毀形顏,誰能懷憂獨不歎。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戶步東西。展詩清歌聊自寬,樂往哀來摧心肝。

詩寫思婦獨守空閨,輾轉難寐,於是深夜唱起歌,聊且抒發自己的怨恨。詩以“展詩清歌聊自寬”作結,同樣是通過悲音抒發悲情。黃節《魏文帝詩註》註云:“詩言展詩清歌,即歌此燕歌行也。”[8]所以深夜清歌,既是詩中思婦的怨歎,也可說是當時一種普遍的情感表達方式。又如曹植《棄婦詩》:

憂懷從中來,歎息通雞鳴。反側不能寐,逍遙於前庭。踟躕還入房,肅肅幃幕聲。搴幃更攝帶,撫絃調鳴箏。慷慨有餘音,要妙悲且清。收淚長歎息,何以負神靈。[9]

棄婦彈箏抒恨,箏音之所以“要妙悲且清”,是因爲其中有被人遺棄的悲憤。

以上諸詩皆寫悲情,所悲之事各不相同,但都有一個共同的情節,即通過音樂抒發悲情。這一抒情方式在漢魏古詩中十分常見,以上不過聊舉名作以概見其餘。何以當時詩作寫悲情多寫到樂聲之哀?筆者認爲,雍門周故事正可解釋其中緣由。據雍門周之意,悲哀的音樂之所以容易感人,是因爲所感之人本身有悲事悲情蘊藉心中,一經音聲誘發觸動,悲情就忍不住宣泄出來。悲情須有悲哀的音聲引發,漢魏詩人就是根據這一認識自覺抒寫悲情的。由此試觀以上諸詩,寫到情深處,即轉寫撫琴長歌,實際是通過音樂,表現人的悲情由此迸發,這是感情在沸點的昇華。正如孟嘗君悲慨滿懷,雍門周方才引琴鼓之,如此勢必潸然淚下。所以漢魏古詩寫悲情常寫到悲哀的音樂,並非偶然,大都是通過悲音表現悲情的迸發宣泄,即所謂“慷慨”是也。

漢魏以來,中國詩歌形成藉音樂寫悲情的抒情傳統,影響深遠。唐詩中長詩如白居易《琵琶行》,小詩則如張祜《何滿子》: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10]

故國在三千里外,深宮一入二十年,宮女一生就此度過,唱一聲“何滿子”,滿腹的怨恨,都情不自禁宣泄出來。音聲動人之深,是寄託著一生的悲怨。詩雖短小而情深意長,雍門周琴音之嗣響可謂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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