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瑟的創造,《呂氏春秋》上記載最爲詳細:“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風而陽氣蓄積,萬物散解,果實不成,故命士達作爲五絃瑟,以來陰氣,以定群生。”
這段話傳述了一個很有趣的遠古傳說,講的是:以前朱襄氏(朱襄氏爲伏羲氏的大臣,一說即神農氏)治理國家的時候,天下大旱,氣候炎熱,整天颳風,卻不下雨,弄得傢俱都幹散了架,農作物不能收成——都旱死了。朱襄氏手下有個樂官叫士達,朱襄氏就命他做了五絃瑟,用它聚集陰氣——因爲當時陽氣太旺盛了。彈瑟招來了陰氣,天降甘雨,老百姓才得以安居樂業。
這個傳說反映了先民們陰陽平衡的思想,樂器的創造首先不是用於娛樂,而是與上天的溝通,祈求風調雨順,使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五絃瑟既是能與上天溝通的法器,因而這個故事就有著巫祝的意義。實際上也是王權的象徵。
如上所述,瑟的屬性爲陰,那麼在它的音色和審美取向上有何體現呢?下面一段文獻最可玩味:
《樂記》說:“清廟之瑟,朱絃而疏越,一唱而三歎,有遺音者矣”。
文字較簡練,經後人註釋就比較明白了。漢鄭玄註說:“清廟,謂作樂歌清廟也。朱絃,煉朱絃,煉則聲濁。越,瑟底孔也。畫疏之,使聲遲也”。孔氏曰:“清廟之瑟,謂歌清廟之詩所彈之瑟。朱絃,謂煉朱絲爲絃,煉則聲濁也。疏越,疏通底孔,使聲遲。聲濁又遲,是質素之聲,非要妙之響。”
這是一段非常關鍵的材料,註釋詳細地解釋了“朱絃”與“疏越”的用意:“朱絃”原來並不衹是爲了美觀,朱紅的絲絃須經煮染而成,而經過高溫染煉過的蠶絲已成爲熟絲,其張力、彈性等物理性能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熟絲絃聲音柔靜而和緩,沒有生絲絃那份清麗與激越,卻具有著陰柔與深沉的特性。這是其一。
“疏越”二字的含義:越是指瑟底之音孔;疏的含義是疏通(其中尚有疏遠之意,孔註未曾指出)。義指瑟兩個音孔各居底板的兩端,距離最長,其中貫通無礙。這樣的設置又有什麼深刻的用意呢?請看下圖:
信陽長臺關瑟底線描圖
這是信陽長臺關瑟底示意圖,兩個越(音孔)分居首尾兩端,瑟腹中空。這就是《樂記》上所說“疏越”的含義。而曾侯乙瑟音孔的“疏越”似乎做得更爲徹底,乾脆挖通了:(www.xing528.com)
曾侯乙瑟底板線描圖
這種音孔的設置的目的鄭玄解釋得很清楚,就是爲了使聲音傳導遲緩,古人相信越(音孔)既然是爲傳音而設,疏而通之自然可以使聲音舒緩而不窒塞。“疏越”也許今天看來並沒有多少特別之處,但如果知道上古的琴、筑等絃樂器琴底上都沒有音孔,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如上古琴制就是面板浮擱在底板上的,底板沒有出音孔:
馬王堆3號墓七絃琴
馬王堆3號墓七絃琴·拆開狀
底面相合時就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而九連墩的琴,底面是粘合的,共鳴腔體完全封閉。由此不難明白,疏越實際上是與琴相比較而言,上古時代彈絃樂器的音孔是瑟所特有的,而且它設置的目的也極爲明確——爲了獲得瑟特有的舒緩質素的聲音。
由此可知,《樂記》上“朱絃而疏越”,簡單的一句話,含義卻相當豐富,它簡要準確地概括出了瑟音的關竅。
由此可見,瑟的陰柔屬性在瑟制及演奏方式上均有特別的處理方式,使其音樂思想與審美理念能夠得以實現。
《樂記》及其註釋所透露出瑟制的消息,還不是求取瑟特殊音色的全部手段,古人甚至在樂器製作的選材方面,也有著縝密的考慮。從《易·通卦驗》所載“人君冬至日,使八能之士,鼓黃鐘之瑟,瑟用槐木,長八尺一寸;夏至日,瑟用桑木,長五尺七寸”。語雖不多,卻少見的特別記錄了製瑟的材料。值得注意的是:桑、槐這些木材柔韌堅重而緻密,不易激發震動。這些陰柔之品本應不是做樂器的良材,宋代陳暘就曾提出過質疑:“是不知美檟槐桑之木,其中實而不虛,不若桐之能發金石之聲也”。這是從木材發音性能而論的,卻不知用其做瑟是專意利用其遲鈍的物理性能,以取得沉靜和緩的聲音。加上煉過的蠶絲做成的朱絃,舒朗的音孔產生的疏越的瑟音,共收一唱三歎,不絕如縷之效。孔註最後總結性的評價道:“是質素之聲,非要妙之響”。那麼處心積慮的取得這種質素之聲的目的究竟在是什麼呢?北宋陳暘《樂書》說:“琴音要妙,瑟音靜好”。揭示了與質素之音相比對是琴的要妙之音,則瑟制極意抑制其音響實是爲了取得陰柔的效果而與琴之陽剛相匹配。其奧妙之處在於:瑟的這種陰性的聲音不張揚,音量細微,必須平心靜氣,細心聆聽方能品味其妙處,在這個過程中,自然令人身心倶靜。所以班固《白虎通》說“瑟者,嗇也,閉也。所以懲忿”,憤慲不平的心情就隨著和靜悠遠的瑟音而逐漸化解了。在古代士君子及淑女們的自我修養中,瑟以其樸實無華的質素本色而具有著蠲忿雪躁、濾和懷抱的特殊作用。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