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们分析了钱绪山对他人修身方法的批评,足见他的“致良知”工夫确实是承阳明而来。接下来我们探讨其他学者对钱绪山的评价。
首先,阳明先生对钱绪山寄予了厚望,钱绪山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钱绪山说:“临别之日,稍承剖悉,但得老师一期望而已,未尝满其心而去也。”[605]这里的“临别之日”大概是指嘉靖六年(1527)的九月初八和九月初九。此时阳明将要起征两广,钱绪山、王龙溪与阳明有过“天泉论道”和“严滩问答”。阳明给钱、王二人剖析了他的心学要旨。钱绪山认为,这是先生对他们寄予了厚望。最后的“未尝满其心而去”,既可以说是钱绪山谦虚,也可以说是当时的实际情形。此时钱绪山虽然追随了阳明七八年,但其修为实在是不能令阳明“满其心而去”。照前文我们的说法,钱绪山进学有四个阶段,此时他仍在第一阶段上徘徊。阳明先生有一次给钱绪山、王龙溪二人写信说:“家事赖廷豹纠正,而德洪、汝中又相与熏陶切劘于其间,吾可以无内顾矣。”[606]可见,阳明先生对于钱绪山是信任有加的。
其次,同时代的学友对于钱绪山也多有称赞。王龙溪给钱绪山写《行状》,说:“绪山之学,得诸生死真境中,益觉自信。”[607]龙溪可谓是真了解绪山的人,此语言之有理,持之有故,钱绪山的学问正是身陷监狱而有大悟。有此一悟之后,他对于“良知”之学有了自己独到的体会。
吕本[608]给钱绪山写《墓志铭》,说钱绪山:“公早闻良知之说,既深造而自得矣。又推其所得以觉人,几遍天下,使天下之人莫不心悦诚服。思以其道佐天下,济斯世,与公身亲为之何异?天之生公,于世教岂小补哉!”[609]这不仅是说钱绪山深得阳明学精髓,而且还能积极传播阳明心学,为当时阳明学的传播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邹守益说钱德洪“能承文命一脉之绪”[610],所谓“文命一脉之绪”,当是指阳明心学的传统。邹守益还说:“绪山在师门久,所得最深。”[611]说钱绪山“能承文命一脉之绪”,这是对他极高的赞赏。钱薇曾写信给钱绪山,说:“弟闲居一室,每仰兄与龙溪拳拳引进同辈,诚万物一体、休戚相关之心也。”[612]这是对钱、王二人汲汲传播阳明心学,表达由衷的赞赏。比钱绪山稍晚一点的徐文长曾经写诗给钱绪山,诗云:“文成旧发千年秘,道脉今如一线悬。况有阳城方予告,好从暇日问真诠。”[613]徐渭以诗的形式来赞美钱绪山,说他是阳明心学的正宗传人,表达了他要从钱绪山处获得阳明学真谛的心愿。
罗洪先也说:“绪山钱子在阳明先生之门,号称笃实而能用其力者。”[614]薛中离写信给钱绪山、王龙溪说:“别后新功,于此概见,敬服敬服。师门有赖,斯道之幸也!”[615]王艮写信给钱绪山说:“先生倡道京师,兴趣多士,是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非先生乐取诸人以为善,其孰能与于此哉?”[616]“与人为善”、“乐取诸人以为善”,这些都是过去用来形容舜的句子,用在钱绪山身上,当然是对钱绪山的褒奖。由此可见,同时代的学者,大多是肯定钱绪山对阳明学的继承。(www.xing528.com)
刘念台对钱绪山推崇备至,他站出来维护绪山之学。他说:“予独喜其言良知不作有无善恶诠解,堕学人执见,尤为善发师蕴,乃知当日定本之言,殆亦一时之权论,而未可遽以概先生也。”[617]钱绪山宣讲“良知”,不纠缠于“有无善恶”的概念名词之中,而只是强调要在事上磨练。因此,刘念台称许他“尤为善发师蕴”。至于说到“定本”,乃是指钱绪山与王龙溪争论“四句教”时,钱绪山认为“四有说”[618]为师门“教人定本”[619]。刘念台认为这是钱绪山为了方便初入阳明学的学者,说得比较浅显易懂,而这“四句教”并不能代表钱绪山学问的全部。刘念台所言颇中肯綮。前文我们谈到钱绪山进学四个阶段。“为善去恶是格物”只是钱绪山第一个阶段的想法,他的学问后来还有很大的变化,这句话确实不能“遽以概先生也”。
刘念台还说:“夫不离愚夫愚妇而直证道真,彻上下而一之者,其惟‘良知’二字乎?呜呼!此真钱先生之言而子之言也。学者欲求端于阳明子之教者,必自先生始。乃根器如金如,而独有取于先生之言,亦可为善学也已。”[620]王朝式,字金如,浙江绍兴人,拜晚明王学传人沈国模为师,后跟随刘念台学习。王金如摘录钱绪山之言而成《钱绪山先生要语》。刘念台为此《要语》而写了一篇序。在此序中,刘念台称赞钱绪山能够不离愚夫愚妇来阐发“良知”,提出学者要学阳明心学,必须从读钱绪山之言入手的观点。刘念台这是将钱绪山定性为阳明心学真正的传播者。
到了黄梨洲,他认为:“邹东廓之戒惧,罗念庵之主静,此真阳明之的传也。……(钱绪山、王龙溪)之‘良知’,俱以见在知觉而言,于圣贤凝聚处,尽与扫除,师门之旨,不能无毫厘之差。龙溪从见在悟其变动不居之体,先生只于事物上实心磨练,故先生之彻悟不如龙溪,龙溪之修持不如先生。乃龙溪竟入于禅,而先生不失儒者之矩镬,何也?龙溪悬崖撒手,非师门宗旨所可系缚,先生则把缆放船,虽无大得,亦无大失耳。”[621]梨洲于学术文献整理建功至伟,于心学工夫则稍逊乃师,故而他对王门后学的评价不能不有所偏。值得注意的是,他说钱绪山“不失儒者之矩镬”,可以说明两层意思:一是说钱绪山对阳明心学没有多少创新,二是说钱绪山恰恰承接了阳明心学的基本精神。
钱绪山说:“学问未透真悟,不免以意见相承。意见即真性之障。真性上元无欲根可住,元无拟议可精。真性流行,无欲非理,无义不拟。但非精义无间、尽脱欲根者,又未可以语言虚见承接。”[622]钱绪山的这段话,笔者理解有两层意思:其一,对于阳明的学说,有两种讲法:一种人没有真实用功有所透悟,而是以自己的意见去讲,这些意见反而成为他实地见性的障碍;一种人做了工夫,实地见到了真性,他来解释阳明心学,所言无不合“理”契“义”。其二,对于阳明心学,依靠语言虚见是解释不了的,只有那些实地用功见到真性的人,才能真正承接得住阳明心学。钱绪山所说的这些意思,阳明也曾说过。阳明在《答罗整庵少宰书》中说:“世之讲学者有二:有讲之以身心者,有讲之以口耳者。讲之以口耳,揣摸测度,求之影响者也;讲之以身心,行著习察,实有诸己者也。知此则知孔门之学矣。”[623]
同样都是在传播阳明心学,如何区分:谁传的是真阳明心学,谁传的是假阳明心学?阳明先生曾经说过:“譬之人有冒别姓坟墓为祖墓者,何以为辩?只得开坟,将子孙滴血,真伪无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实千古圣圣相传一点滴骨血也。”[624]以上我们讨论了阳明心学的精神,讨论了阳明的“良知”与“致良知”,也讨论了钱绪山对“良知”的看法以及“致良知”的工夫体验,还讨论了钱绪山对他人修身方法的批评以及他人对钱绪山的评论。这正是在做“滴血认亲”的工作,即将绪山之学的“血”滴在阳明心学的“骨”上。由此我们大概可以判断:钱绪山对阳明心学不是以“语言虚见承接”,而是以实地用功真有所见来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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