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占、术数在中国古代社会发挥着十分重要的政治作用。崔浩经常采用占卜理论阐述他的见解,并且往往在政治上获得巨大成功。《魏书·崔浩传》记载:“始光中,进爵东郡公,拜太常卿。时议讨赫连昌,群臣皆以为难。崔浩曰:往年以来,荧惑再守羽林,皆成钩己,其占秦亡。又今年五星并出东方,利以西伐。天应人和,时会并集,不可失也。’”[57]这次政论的主要内容是:分析是否讨伐大夏赫连昌,群臣极力反对,崔浩却结合天象变化,认为北魏出兵一定能够打败赫连昌。《魏书·天象志三》记载:“(始光三年)九月,(太武)帝用崔浩策,行幸统万,遂击赫连定于平凉。十二月克之,悉定三秦。”[58]统万城位于今天陕西榆林靖边县城北大约58千米的红墩界乡白城则村,是夏国都城所在地。崔浩辅佐太武帝最终消灭了夏国,为北魏统一北方做出很大功绩。那么这是否能够说明崔浩拥有未卜先知的超自然能力呢?这段史料涉及“羽林”和“五星出东方”等几个星占问题,下面对此分别进行讨论。
所谓“羽林”,也被称为“天军”,是天上的星官名称之一。关于它的由来,《汉书·百官公卿表上》记载:“羽林掌送从,次期门。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初置,名曰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59]可以看出羽林是汉武帝太初元年,即公元前96年才设置的武官名,其后逐渐演化成天上的星官名。关于“羽林”所处的天区位置以及相关的卜辞内容,史书很早就有这方面的记录。《史记·天官书》“其南有众星曰羽林天军”条张守节《史记正义》载:“羽林四十五星,三三而聚散,在垒壁南,天军也。亦天宿卫主兵革。不见,天下乱。金、火、水入,军起也。”[60]也就是羽林星座在壁垒的南面,它的具体位置是赤经22时40分,赤纬-13度,在宝瓶座附近。[61]当金星、火星、水星进入羽林天区时,将要发生军队变乱。但是,根据前文《崔浩传》记载,由于当时夏国赫连昌占据原秦朝都城长安,崔浩认为“荧惑守羽林”便意味着“秦亡”,可以说崔浩采用了“羽林”对应“秦地”的天地分野说。然而马王堆出土的《日月风雨云气占》记载:“东井,秦上地,舆鬼,秦南地。”[62]这是“东井”对应“秦上地”的天地分野,《汉书·地理志下》记载:“秦地,于天官东井、舆鬼之分壄也。”[63]这里面是“秦地”对应“东井和舆鬼”。也就是说,汉代流行的天地分野说依然是以“秦地”对应“东井”和“舆鬼”。并没有“羽林”对应“秦地”的文献描述。这说明崔浩在这个问题上的解释没有历史依据,而是为了出兵大夏赫连昌,才主观杜撰出“羽林”对应“秦地”的天地分野说。
此外,古代天文官在进行占卜之前要准备相关卦辞。目前保存星占数据最全面的《开元占经·荧惑占八》“荧惑犯羽林”中,共有13条记载羽林星官的占辞。为了便于讨论,现把这些内容抄录于下:(1)《荆州占》曰:荧惑入羽林之宫二十日,天子当之。(2)郗萌曰:荧惑经过羽林中,天子为军自守。(3)《荆州占》曰:荧惑舍羽林之宫,兵大起。(4)《黄帝占》曰:荧惑守羽林,大赦。(5)石氏曰:荧惑守羽林,马有行,期三十日。(6)又占曰:荧惑芒角赤色,守天军三十日,大国有急,诸侯悉发兵甲;一曰兴兵者亡。(7)又占曰:荧惑守羽林,兵起,期六十日;火经羽林,臣欲弑主。(8)圣洽符曰:荧惑入羽林守之二十日以上,臣欲弑主,大人当之,期九十日。(案《荆州占》曰:“汉二年荧惑入羽林,起角三芒,守之三十日,国有负兵,秦以之亡也。)(9)《海中占》曰:荧惑入守羽林,入有兵起;若逆行变色成勾已,天下大兵,关梁不通,急不出其年。(10)郗萌曰:荧惑入守羽林,有叛臣中兵也。(11)元命苞曰:荧惑守羽林,若垒城,谋在司马将军为乱。(12)《荆州占》曰:荧惑入天军,凶。(13)又占曰:荧惑入天军,兵败不可用,国更残也。[64](www.xing528.com)
可以看出,上面列举的“荧惑入羽林”的13条卜辞,基本上与军国大事有关。但是不仅没有“羽林”对应“秦地”的星占理论,更没有记载“荧惑守羽林”的占卜结果为秦亡的卦辞。此外,在第8条卜辞后面还有一条注释应该引起重视。尽管这条注释与崔浩认为的“羽林”对应“秦地”的卜辞含义基本相同,然而它存在几个问题需要考辨。这条出自《荆州占》的卜辞究竟出现于何时呢?《晋书·天文志二》记载:“汉末刘表为荆州牧,命武陵太守刘叡集天文众占,名《荆州占》。”[65]这说明《荆州占》出现在东汉末年,是刘表命令武陵太守刘叡编辑而成的星占书籍。那么是否《荆州占》在成书以前,这条卜辞就已经存在了呢?根据这条卜辞内容分析,它是占卜刘邦“汉二年(前205年)”秦国将亡的卜辞。换言之,这条卜辞应该出现在“汉二年”以前。但是众所周知,汉高祖刘邦的“汉二年”不仅没有“羽林”星座名,甚至给羽林军命名的汉武帝还没有出生。如果这是汉武帝以后出现的卜辞文献,那么占卜“汉二年”的政治人事,便不符合占卜理论的基本原则。因为后代已经知道前代发生的历史,后人没有必要再度占卜既定事实。而且这条卜辞并非是《开元占经》的原文,它是后人补入的一个注释。或许由于崔浩精通占卜术数的事迹对后代影响很大,他又用过“羽林”对应“秦地”的占卜思想,所以很可能这条卜辞是后世学者参阅《魏书》的卜辞内容以后,将它植入到《开元占经》的。换言之,这是一条主观杜撰的卜辞内容。江晓原先生认为《开元占经》在传抄的过程中,会有少数资料为后人附入。[66]因此“羽林”对应“秦地”的观点,并不符合两汉以来的天地分野说的传统思想。
而且崔浩生活的北魏太武帝时期,也有火星守“羽林”的星占记录,但是未见对应“秦地”的文献描述。《魏书·天象志三》记载:“(始光二年)六月己丑,火入羽林,守六十余日。占曰:禁兵大起,且有反贼之戒。”[67]这里的占卜结果是“禁兵大起”或者是“且有反贼之戒”,这与“秦地”没有任何关系。此外,《魏书·天象志三》亦载:“(太平真君九年)正月,火水皆入羽林。占曰:禁兵大起。”[68]这条占卜结果也是“禁兵大起”,并且与前文《史记正义》和《开元占经》的卜辞理论完全相同,几乎都是围绕军队进行的占验结果。这两条史料也能够证明北魏时期,占卜“荧惑守羽林”与汉武帝以后流行的星占卜辞基本相同,但是都没有羽林天区对应秦地的星占卜辞理论。从而可以断定崔浩是想利用“荧惑守羽林”宣传后秦将要灭亡,以此达到尽快实施讨伐敌国行动的政治目的,绝非先有高深莫测的卜辞理论,其后才推导出强于其他大臣的政治论点。所以他的天地分野说并没有星占史料作为依据,辅佐太武帝讨伐夏国赫连昌,并没有依靠星占术数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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