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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时空观:彗星预占与政治走向

时间:2023-1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北魏泰常三年出现了一颗彗星,这让太宗明元帝产生了很大的心理震动。因为如果这颗彗星针对北魏,那就预示着国家将要发生重大灾难。古代社会笃信天人感应,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敬畏的天象预警。[19]可见天棓出现彗星会与战争有关,这也预示国家将发生战乱。

北魏时空观:彗星预占与政治走向

北魏泰常三年(418年)出现了一颗彗星,这让太宗明元帝产生了很大的心理震动。因为如果这颗彗星针对北魏,那就预示着国家将要发生重大灾难。古代社会笃信天人感应,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敬畏的天象预警。《魏书·崔浩传》记载:“(太宗泰常)三年,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经北斗,络紫微,犯天棓,八十余日,至汉而灭。”[8]所谓“汉”也称为“天汉”,既是目前所说的银河系。可以看出这颗彗星共计经过天津、太微、北斗、紫微、天棓、(天)汉6个星区。那么这颗彗星经过的星区将会预示发生怎样的灾异呢?下面结合《晋书》和《开元占经》等史籍,针对这颗彗星与6个星区的星占问题进行考察,见图7-1。

图7-1 北魏泰常三年彗星运行轨迹[9]

由于这颗彗星从天津星区开始出现,关于“天津”的星空位置,《晋书·天文志上》记载:“天津九星,横河中……主四渎津梁,所以度神通四方也。一星不备,津关道不通。”[10]这说明“天津”在银河系的范围内,图7-1显示,它在北方七宿的虚危星宿左侧,古代星占家把它看作“关道”。关于彗星与“天津”的占卜问题,《开元占经·彗星占下》“彗孛犯天津”条载:“石氏曰,彗星犯天津,贼断王道。郗萌曰:彗星干犯入汉中,有亡国,当其野者变之。甘氏曰:彗星出天津,关津不通,若关吏有忧,若守之,天下大乱,津河隔塞,有旱灾,期三年。”[11]《开元占经》记载的三条占卜内容,也说明彗星路过“天津”预示出现“贼断王道”和“关津不通”,由此可见这是北魏明元帝担心的重要原因之一。其后这颗彗星离开“天津”进入“太微”,又会发生怎样的灾异呢?关于“太微”所在天空的星区位置,《晋书·天文志上》记载:“太微,天子庭也,五帝之坐也,十二诸侯府也。其外蕃,九卿也。一曰:太微为衡。衡,主平也。又为天庭,理法平辞,监升授德,列宿受符,诸神考节,舒情稽疑也。”[12]“太微”又称“太微垣”,所在天区位置极为重要,掌管天庭诉讼和监察朝廷官员等,它是天庭的法律裁断的最重要机构。那么这颗彗星出现在太微垣,将会预示发生怎样的灾难呢?《开元占经·彗星占下》“彗孛犯太微”条载:“《春秋纬》曰:彗星茀干太微,天子乱。陈卓曰,彗孛干入太微,帝宗后族为乱,亡社稷。一曰:所犯者亡。《圣洽符》曰:彗星入太微庭中,臣谋主,有兵起,王者灾社稷,其国忧,期百八十日,远一年。”[13]彗星进入太微星区,直接关系到社稷安危,预示着国家将有巨大灾难降临。

这颗彗星离开“太微”经过“北斗”又将出现怎样的灾异呢?关于北斗七星所在天空的星区位置,《晋书·天文志上》记载:“北斗七星在太微北,七政之枢机,阴阳之元本也。故运乎天中,而临制四方,以建四时,而均五行也。魁四星为旋玑,杓三星为玉衡。又曰:斗为人君之象,号令之主也。又为帝车,取乎运动之义也。又魁第一星曰天枢,二曰璇,三曰玑,四曰权,五曰玉衡,六曰开阳,七曰摇光,一至四为魁,五至七为杓。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石氏云,第一曰正星,主阳德,天子之象也。二曰法星,主阴刑,女主之位也。三曰令星,主中祸。四曰伐星,主天理,伐无道。五曰杀星,主中央,助四旁,杀有罪。六曰危星,主天仓五谷。七曰部星,亦曰应星,主兵。”[14]可以看出,“北斗”被看作“人君”,又被看作“帝车”,它可以号令天下。而且在这七颗星宿中,每颗星宿都有重要寓意。那么彗星经过这个星区又会出现怎样的灾异呢?《开元占经·彗星占下》“彗孛犯北斗”条载:“《春秋纬》曰:星茀于北斗中,有雄圣人受命天子。《潜潭巴》曰:星孛于北斗,璇玑更授,天子起走。《感精符》曰:孛贼入北斗中者,大国结谋,伐天子,运枢行之主号,诸侯争权,天下皆叛,兵合祸,构逆乱之变也。《感精符》曰:星孛入北斗,兵大起,将有以外制权、以兵为政者。”[15]可以看出这颗彗星经过“北斗”预示皇权遭到巨大威胁,甚至天子都会被强大对手击败,所以这应该是北魏太宗明元帝担心的灾异之一。当这颗彗星离开“北斗”围绕“紫微”星区运行时,又会发生怎样可怕的灾异呢?《晋书·天文志上》记载:“紫宫垣十五星,其西番七,东番八,在北斗北。一曰紫微,大帝之坐也,天子之常居也,主命主度也。一曰长垣,一曰天营,一曰旗星,为番卫,备番臣也。宫阙兵起,旗星直,天子出,自将宫中兵。东垣下五星曰天柱,建政教,悬图法。门内东南维五星曰尚书,主纳言,夙夜谘谋;龙作纳言,此之象也。”[16]中国古代天文官划分天区时,有三个重要的天区被看作三垣,紫微垣是其中之一,它象征大帝的座位,也是天子时常居住的地方,所以这里出现彗星非常可怕。《开元占经·彗星占下》“彗孛犯紫宫”条载:“《感精符》曰:星孛于紫宫,将有阴谋反者。陈卓曰:星孛于紫宫,有大变,拔兵上殿;一曰:入紫微宫,有奇令。《春秋纬》曰:彗星入紫微宫,其国谋反。《黄帝》曰:彗星出而抵紫宫,天下大乱。《荆州》曰:彗星出长垣,边反。又曰:彗星而抵紫宫,天下易政。《黄帝占》曰:彗星出紫宫,入守之,宫中有兵,天下大乱,有亡主,国易政,以五色占其国,期百八十日,中一年,远三年。……《荆州》曰:彗星守天子宫,有乱天子之政者。”[17]这里表明紫微垣出现彗星,预示谋反、兵变和战乱,这足以让笃信天人思想的太宗明元帝感到恐惧。

按照这颗彗星的运行路线,离开紫微垣以后进入天棓星区,这又将预示怎样的灾异呢?《晋书·天文志上》记载:“天棓五星,在女床北,天子先驱也,主分争与刑罚,藏兵亦所以御难也。”[18]天棓星区作为天子的先驱,主要负责刑法诉讼之类的事宜,关于彗星路过这个星区引发的灾异警示,《开元占经·彗星占下》“彗孛犯天棓”条载:“《圣洽符》曰:彗星出天棓,兵大起,五仗用,国有忧,期二年。陈卓曰:彗星守天棓,兵四起。”[19]可见天棓出现彗星会与战争有关,这也预示国家将发生战乱。最后这颗彗星进入天汉(天河)便消失了。那么彗星进入天汉又会发生怎样的灾异呢?《开元占经·彗星占下》“彗孛北斗”条载:“《海中占》曰:彗星出北斗,大臣谋反,兵大起。按《洪范天文星象变占》曰:汉武建元三年三月,有星孛于王良,芒自太微,经斗内,至天汉,其后济东王、胶东王、江都王皆坐法削黜自杀,衡山王反,诛之也。”[20]

由于这时期北魏建国仅30余年,政治根基并不稳固,周边其他割据政权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太宗明元帝非常担心这颗彗星会给北魏带来厄运。于是他向大臣们诚恳地询问:“今天下未一,四方岳峙,灾咎之应,将在何国?朕甚畏之,尽情以言,勿有所隐。”[21]当时中原大地仍然四分五裂、诸侯林立,北魏处在四面包围之中,北面有游牧民族柔然,东面有北燕政权,南方有东晋政权,西面有大夏政权。太宗最关心这次彗星灾异究竟针对哪个政权,以及这颗彗星是否会对北魏政权带来灾难。崔浩根据这颗彗星的运行轨迹,论述了未来东晋政权的政治走向和人事变化。《魏书·崔浩传》记载:“(崔浩语)古人有言,夫灾异之生,由人而起,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人失于下,则变见于上,天事恒象,百代不易。《汉书》载,王莽篡位之前,彗星出入,正与今同。国家主尊臣卑,上下有序,民无异望。唯僭晋卑削,主弱臣强,累世陵迟,故桓玄逼夺,刘裕秉权。彗孛者,恶气之所生,是为僭晋将灭,刘裕篡之之应也。”[22]崔浩结合这颗彗星的运行轨迹,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分析了当时的政治形势:(www.xing528.com)

其一,上天出现的灾异或者祥瑞与人间社会发生的各种事情有紧密的关联,往往是因为统治者的荒淫暴政,才引起的上天愤怒继而降下灾异作为警示;其二,天象变化与人间社会之间存在某种客观的和必然的规律性;其三,按照《汉书》记载,王莽篡权以前出现的彗星,与目前看到的这颗彗星的运行轨迹完全相同;其四,因此可以进一步推论,这次彗星降临就预示刘裕将要篡夺东晋政权。可以看出崔浩结合汉代以来流行的天人思想,把古代史料记录的天象与东晋政治人事变化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以层层递进的逻辑推理方法,得出刘裕将要篡权的最终结论。那么崔浩的这个论断其后是否得到了客观验证呢?《魏书·太宗纪》记载:“是岁(420年),刘裕废杀其主司马德文,僣自称皇帝,(国)号宋。”[23]如此看来,崔浩的逻辑推理和叙述,好像前后衔接环环相扣毫无破绽。但是根据王莽掌握政权时间推算,应该从汉哀帝时期开始有彗星出现,然而《哀帝纪》和《平帝纪》皆未记录,《汉书·天文志》有两条比较接近王莽篡位之前出现彗星的记录。

《汉书·天文志》记载:“(元帝初元)五年(前44年)四月,彗星出西北,赤黄色,长八尺所,后数日长丈余,东北指在参分,后二岁余,西羌反。”[24]可以看出这颗彗星的体量很大,但是它出现于西北,并非是《魏书》记载的“出天津”,而且这颗彗星的运行时间并不清楚,特别是结果为“西羌反”,这与北魏泰常三年出现的彗星的特点完全不同。《汉书·天文志》记载:“(哀帝建平)二年(前5年)二月,彗星出牵牛七十余日。传曰:‘彗所以除旧布新也。’牵牛,日、月、五星所从起,历数之元,三正之始。彗而出之,改更之象也。其出久者,为其事大也。”[25]这颗彗星出现的时间长达七十余日,这与北魏的“八十余日”的时间非常接近,虽然“牵牛”与“天津”在一个方向,但是彗星的运行线路并没有被记载清楚,崔浩没有理由能够获悉彗星的运行轨迹。王莽统治时期仅有一次彗星记录。《汉书·王莽传》记载:“(始建国五年)十一月,彗星出,二十余日,不见。”[26]这里并没有详细记录彗星的运行轨迹,而且彗星仅仅在天空中出现“二十余日”,然而《魏书·崔浩传》记载的“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经北斗,络紫微,犯天棓,八十余日,至汉而灭”与“二十余日,不见”相比,出现了60多天的时间差,在空间的运行轨迹方面也存在明显区别。因此可以初步判断,王莽篡权前后期出现的几次彗星记录,与太宗明元帝泰常三年出现的彗星并没有存在某种关联性,也就是崔浩举出的彗星事例并不符合客观事实。实际上崔浩的真正目的,是想论证刘裕将要篡夺东晋政权,所以才借助王莽篡权的历史事实,主观捏造出在此之前,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彗星。并采用类比方法和逻辑推理,进一步强调既然这两颗彗星的运行轨迹完全相同,此前王莽已经通过禅让取代了西汉政权,从而刘裕也一定会采用相同方法篡夺东晋政权。这样就把“彗星运行轨迹”与“刘裕篡权方法”,即天与人之间的对应关系结合在一起,构成“有力”的理论依据和天命不可违的理念。可见西汉董仲舒以来流行的天人感应思想,在北魏政权内具有很强的政治依据和理论说服力。

从另一个角度看,按照《魏书·太宗纪》的编年次序,“刘裕在太宗泰常元年(416年)就掌握东晋的主要军队了,这颗彗星的出现时间是在太宗泰常三年(418年),刘裕实际上左右东晋政坛已经有三年时间,他的政治野心日益膨胀。“刘裕废杀其主司马德文,僭自称皇帝”的时间是在泰常五年(420年)。[27]资治通鉴·宋纪一》“晋武帝永初元年”条载:“王为坛于南郊,即皇帝位。……奉晋恭帝为零陵王,优崇之礼,皆仿晋初故事。”[28]刘裕通过政治禅让手段取得了东晋政权,其中的所谓“晋初故事”,正是西晋篡夺曹魏政权的政治禅让。崔浩作为北魏时期的杰出政治家,很容易就能分析出东晋政治形势的未来变化,即使不参照彗星的运行数据,也能够正确判断东晋的政治走向,刘裕篡权已经成为必然趋势。江晓原先生认为崔浩引用王莽篡权前出现彗星的事例,只不过是他的占论技巧而已。[29]所以崔浩借助彗星的运行规律,阐述刘裕将要篡权的政治论点,虽然其后通过《魏书》记载确实能够得到验证,但是还不能证明崔浩拥有未卜先知的超自然能力。

而且如果抛开历史文献的记载,仅就崔浩当时掌握的天文知识,他能不能观测到以400余年为周期的彗星运行轨迹呢?实际上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事情。尽管现代的天文学和物理学已经获得飞速发展,人类发明的天文望远镜已经能够观测到遥远的宇宙深处,但是目前要想利用先进的科学仪器和天文学知识,研究太阳系彗星的周期性变化规律,依然是十分困难的事情。迄今为止记载彗星数据最全面的《开元占经》,[30]基本上以占卜为主要目的,也未见有详细的科学的彗星周期的文献记录。冯时先生认为中国虽然至少自汉代起就有了系统完备的彗星记录,但古人却始终没有利用这些记录发现彗星周期。[31]况且目前已知哈雷彗星最短周期时间大约为72.8年,最长周期时间大约为79.6年,王莽即位于公元8年,南朝刘裕即位于公元420年,两者相差长达400多年,这并不能计算出我们已知的彗星周期。[32]因此崔浩在没有任何史料证据和现代天文学仪器的前提下,是不可能精确地观测并掌握彗星的运行规律的。

通过上述客观分析,可以发现崔浩借助天人思想阐述政治见解,比较符合北魏时期的太宗明元帝的宗教信仰。但是自两汉以来流行的天人感应思想并没有科学依据,上天出现的灾异或者祥瑞等天文现象,绝不会对人间社会产生直接影响,更不会出现古今相同的政治宿命结果。因此彗星的出现时间和运行轨迹,很难与人间社会发生必然联系,更不会干预人间社会的政治人事变化,人间社会的政治走向也不会影响到彗星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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