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考察北魏的“四极”问题。在汉文化的古典文献中,“四极”这个词语很早就出现了,并且有几种不同含义。《楚辞·离骚》记载:“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143]关于这个“四极”的含义,朱熹注释为:“四方极远之地。”[144]也就是四极是遥远的地方,这是把“极”字看作“非常”的意思。《淮南子·览冥训》记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苍天补,四极正。”[145]这个“四极”指擎天柱,实际上它起到顶住苍天护佑大地的宗教作用。
北魏时期的四极概念与上述的定义虽有相似之处,但也略有不同,它与四方和四郊祭祀存在密切关系。道武帝天兴元年迁都平城以后,举行过南郊祭天和西郊祭天,在北郊祭祀过土地神,在东郊祭祀过日神。《魏书·礼志一》记载:“明年正月辛酉,郊天。癸亥,瘗地于北郊,以神元窦皇后配。……祀日于东郊,用骍牛一。秋分祭月于西郊,用白羊一。……天赐二年夏四月,复祀天于西郊,为方坛一,置木主七于上。”[146]这四座祭坛举行的祭祀礼仪是宗教文化的体现,它还通过统治者的祭礼,把天与地沟通起来。这是一种抽象的四极概念,是通过四方或者四种祭祀种类,与上帝或者祖先神灵进行沟通。但是必须注意的问题是,西郊祭天是由鲜卑游牧文化夏四月的祭天礼制发展而来的,因此西郊祭坛不仅拥有宗教作用,它还是鲜卑文化渗入到汉文化礼仪制度的体现。因为中原政权在西郊有自己的传统祭祀方式,比如《后汉书·祭祀志》记载:“立秋之日,迎秋于西郊,祭白帝蓐收。”[147]所以北魏的四极既包含宗教信仰,又是两种文化的精神载体。
关于平城的历史沿革和城市规划问题,《汉书》记载秦代时平城为县城,[148]两汉时期归雁门郡管辖。[149]曹魏初期平城归新兴郡管辖,其后又重新划归为雁门郡,西晋时期仍然归雁门郡管辖。[150]所以平城从秦汉时期开始,就已经成为中原政权主要经营的地区之一。有关北魏建国以前鲜卑拓跋部对于平城的基础建设,依前文《魏书·序纪》记载,穆皇帝于313年修筑盛乐作为北都,修建平城视为南都。这说明道武帝建立北魏政权以前,鲜卑拓跋部曾经把平城看作重要的政治中心。北魏政权建立以后,道武帝模仿中原政权的都城样式建造宫室。《南齐书·魏虏传》记载:“截平城西为宫城,四角起楼。”[151]2003年3月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在大同市区操场城街大同四中北侧,抢救挖掘了大同操场城北魏一号建筑城址,夯土台基的西边缘西操场城街89米,台基南缘距大同四中北墙18米,距明清大同府城北墙550米,北侧距离大同火车站1350米。[152]这里被看作北魏宫城遗址,可以看出它的占地面积非常广。关于平城的外城周长,《魏书·太宗纪》记载:“(太宗泰常七年九月)筑平城外郭,周回三十二里。”[153]那么平城有宫城和外郭(外城),是否还有中城呢?《魏书·蠕蠕传》记载:“(世祖太延)五年……贼(蠕蠕)至七介山,京邑大骇,争奔中城。”[154]这说明平城是由内城(宫城)、中城和外城三部分构成。道武帝进入平城的初期阶段,应该修造了宫城和中城两部分,降至太宗明元帝时期,才开始建造平城的外城。但是由于《魏书·太宗纪》只是简单地记载为“周回三十二里”,关于它的南北长度和东西宽度都没有详细数据,因此下面根据中国古代的都城建筑理念试加分析:
东西7里×2+南北9里×2=32里(《魏书·太宗纪》)
由于平城并不在开阔的平原地带,所以营造首都这样的大规模工程,必然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而且其他文献也记录过所谓“古平城”的长度和宽度数据。《太平寰宇记·河东道十》“云中县”条引《冀州图》[155]曰:“古平城在白登台南三里,有水焉,其城东西八里,南北九里。”[156]这里比上文《魏书·太宗纪》记载的“周回三十二里”略微宽广,但是能够看出“九”这个数字符合《周礼》的“方九里”的空间概念,同时能够证明北魏都城应该是参考《周礼》的建筑理念设计建造的,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受到一定的地理环境限制。黄惠贤先生经过考证,认为《冀州图》是隋人著作,大约成书于开皇六年以后。[157]前田正名先生认为这里的“古平城”恐怕并非指首都平城。[158]北魏的平城应该是《汉书·地理志下》记载的雁门郡管辖下的平城县,其后道武帝把它作为首都。[159]《水经注·漯水》记载:“今,平城东十七里有台,即白登台也。台南对冈阜,即白登山也。”[160]如果以“白登台”为地理坐标,《冀州图》与《水经注》所指的“平城”方位确实不同。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将“东西八里,南北九里”换算成数据:(www.xing528.com)
东西8里×2+南北9里×2=34里(《冀州图》)
这个数据非常接近《魏书·太宗纪》的“周回三十二里”,也比较接近《周礼》的“方九里”的空间布局。那么《冀州图》记载的“古平城”具有如此大的规模,史书却没有记载它的建造时间。李凭先生认为这个面积大体上与北魏平城的城郭面积相同,很可能《冀州图》的作者将北魏平城城郭误作汉代平城了。[161]这个观点很有道理,因为营造规模如此巨大的城郭,需要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政治基础,根据中国古代的各王朝建造首都的情况,只有北魏都城的地理方位比较接近这个地点。实际上北魏初期的首都平城,是王畿直接管辖下的政治中心,并逐渐向外扩展。而且《周礼》提到的城郭四周,都是采用“旁三门”的建筑结构,对平城的外城建设起到重要的效法作用。《魏书·太祖纪》记载:“(天兴二年八月)增启京师十二门。”[162]这时道武帝刚刚建立政权,“增启”二字说明原来平城并没有这样的城门样式,其后才建造了“十二门”。每个侧面均为3门,四面合计为12门,这实际上是为了符合《周礼》的“旁三门”的建筑理念。所以从宏观上考察平城的二维布局,应该深受《周礼》的都城规制的空间思维影响。
北魏平城的二维空间布局为南北结构(纵向),[163]即东西4300米,南北4800米。隋唐时期的长安为东西结构(横向),洛阳为南北结构(纵向)。[164]《魏书·莫含传附莫题传》记载:“太祖欲广宫室,规度平城四方数十里,将模邺、洛、长安之制,运材数百万根。”这则文献说明平城的建筑规划,参照过当时的邺城、洛阳和长安等中原政权的都市。俯瞰平城的建筑特点与艺术风格,其以宫室为国家的政治中心,“三庙”和“二社一稷”作为拱卫宫室的两翼,它采用了几何学的中轴对称学原理,宫室面对的大道就是一条重要的中轴线。平城四郊建造的四座祭坛成为四极,它们起到宗教思想上的护法作用,表现出宇宙空间思维观念。在首都平城之外,北魏政权的治国理念也深受传统汉文化的影响。如《魏书·食货志》记载:“其外又设四方四维,置八部帅以监之。”[165]这是通过政治理念和军事手段,监管王畿以外王道教化能够波及的地方。张旭华先生认为:“八部帅、八部大夫则是沿用过去的八部大人称号而设置的官职。”[166]这说明鲜卑文化受到汉文化影响以后,随着时代发展,原本鲜卑的“八部大人”逐渐以汉文化的“八部帅”或者“八部大夫”的面貌出现,呈现出汉文化与鲜卑文化相互融合的时代特点,也体现出鲜卑拓跋统治者定居建国以后,在地方管理上出现有关政治制度建设的思维方式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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