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道武帝不是按照天子身份祭天,举行的西郊祭天也不属于汉文化礼制,而且西郊祭天源自鲜卑民族的夏四月祭天,这说明道武帝祭天身份,应该与鲜卑民族传统的祭天礼制和部族统治者密切相关。《魏书》记载,鲜卑部族的最高统治者称为“单于”或者“可汗”。
《魏书·序纪》记载:“十一年(305年),刘渊攻司马腾,腾复乞师。桓帝以轻骑数千救之,斩渊将綦毋豚,渊南走蒲子。晋假桓帝大单于,金印紫绶。……晋怀帝进帝大单于,封代公。”[133]这里面言及拓跋部的早期酋长曾经被西晋册封为“大单于”和“代公”,“代公”属于汉文化的爵位称号,“单于”为游牧文化的爵位称号。那么“单于”是否与汉文化的“天子”具有相同的含义呢?《汉书·匈奴传上》记载:“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134]这里面的“撑犁”为“天”的意思,“孤涂”为“子”的意思。“撑犁孤涂单于”可以翻译为“天子单于”,很明显“单于”没有“天子”的意思。荀悦《两汉纪·孝武皇帝纪》亦载:“姓挛鞮氏,国人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若言天子也。单于者,广大之貌,言其单于然也。”[135]这里的“撑犁孤涂”一词,好像与“天子”的含义很相近,但事实是否如此需要展开讨论。
汉政权与匈奴政权很早就有外交往来,《汉书》保留了一些匈奴寄给汉政权的书信,其中就涉及与“天子”相关的词汇。《汉书·匈奴传上》记载:“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136]这段文字是匈奴为了夸耀自己的政权非常强大,这才借助天的力量修饰“单于”,所以它并没有“天子”的意思。《汉书·匈奴传上》记载:“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137]这里面的“天地”“日月”都是修饰单于的定语,因此也很难看出这条文献中“单于”有“天子”的含义。而且《汉书·匈奴传上》记载:“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138]这里面的“南”和“北”与“大汉”和“强胡”都是对比的翻译技法,而且所谓“胡”狭义上应该指匈奴民族,广义上应该指漠北草原上的整个游牧民族,并非仅指匈奴的最高统治者单于。虽然“骄子”可以理解为“儿子”,但是不论汉文化还是匈奴文化中都没有“骄子”这个爵位称号,“骄子”只能作为一个修饰性词汇。然而“天子”既可以理解为“天的儿子”,也可以看作中原政权的最高统治者的爵位称号,更有天与人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宗教观和宇宙观的神秘性。因此根据上述史料分析,“单于”并没有汉文化的“天子”含义,更不能机械性地把这两个词语互相翻译。(www.xing528.com)
那么“撑犁孤涂”一词究竟怎样出现的?《史记·匈奴传》记载:“勿文书,以言语为约束。”[139]这说明匈奴人并没有自己的文字,在与汉政权的外交上需要依赖翻译工作。匈奴原本就有祭天礼制,也必然使用过“天”这个词语。有关“天”字的词例,《汉书·武帝纪》记载:“(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夏五月,贰师将军三万骑出酒泉,与右贤王战于天山。”颜师古注曰:“即祁连山也。匈奴谓天为祁连。祁音巨夷反。今鲜卑语尚然。”[140]“祁连”与“撑犁”的语音相近,都是匈奴称呼天的词语。并且颜师古认为鲜卑语的天字发音与匈奴完全相同。有关史书使用“子”字的词例,《后汉书·梁慬传》记载:“即遣南单于兄子优孤涂奴将兵迎之。”[141]如果把“撑犁孤涂”译为“天子”,那么“孤涂”一词既是“子”的意思,“奴”是汉人称呼胡人的贬义词。所以结合目前的文献资料,“撑犁”和“孤涂”都是单独使用,并没有把“撑犁孤涂”作为一个单词使用的事例。所以“撑犁孤涂”一词,应该是翻译人员为了给匈奴人解释汉文书中的“天子”,才出现的复合性词汇。[142]这种见解非常客观,也符合两国外交往来期间,遇到需要相互翻译的词汇问题时使用的特点,日本学者白鸟库吉最早提出了这种观点。[143]《汉书·匈奴传上》记载,上面列举的匈奴寄给汉朝的几部外交文书,很多内容都是出自投降匈奴的汉朝宦官“中行说”之手。[144]其后班固编撰《汉书》时,才把“撑犁孤涂”一词记录下来。实际上在中国古代的历史文献中,记载了很多中原政权与少数民族政权的往来历史,这就需要有很多官员担任翻译工作。《魏书·官氏志》记载:“(天兴四年,401年)十二月,复尚书三十六曹,曹置代人令史一人,译令史一人,书令史二人。”[145]关于其中的“译令史”,林幹先生认为他是北魏时期专门负责翻译的官吏。[146]国与国之间的语言文字不同,才需要设置专业人员负责翻译工作。所以中原政权与其他民族政权之间进行外交往来时,翻译人员担当着重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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