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第三册讲过,两汉经学中的一个主要斗争是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斗争。今文经学尤为突出的是以《春秋公羊传》为基础的公羊派。《公羊传》认为,孔丘受天命为王,因其并没有实际的王位,所以作《春秋》以为一王之法,实行这个法的是汉,这就是“为汉制法”。从中国历史的实际发展看,“为汉制法”就是为中国封建社会制法。中国奴隶社会的社会制度行不通了,新的封建社会就要改制。公羊学家用孔丘的旗帜为改制的根据,这就叫“托古改制”。到了近代,中国社会又要改制了,康有为所领导的戊戌变法就是一种改制。康有为又打出公羊学的旗帜,作为改制的根据。康有为的一系列经学著作都是为戊戌变法服务的。
章炳麟的《检论》是他早年鼓吹革命的《訄书》的修订本。《检论》第一卷也先谈到种族的问题,但是到第二卷就转入经学的问题了。章炳麟特别反对今文经学所主张的儒家经典是孔丘创作之说,认为孔子是“述而不作”的。他以《春秋》为例说:“《慎子》曰:‘《诗》,往志也;《书》,往诰也;《春秋》,往事也。’庄生亦言,《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志者,古文识字,其字诂曰:史,记事者也;事,职也;职,记微也,识常也。微为徽号,常为旗志。故志者,史官所记当世徽号,谓书契图象之属矣。事亦从史,而义为记徽。《春秋》,往昔先王旧记也。孟子亦言,《春秋》天子之事。此由史官皆自周出,而诸侯史记当臧王官,不可私宲,故曰‘天子之记’。”(《全集》第三册,第407~408页)章炳麟的这一段话,说明《春秋》本来的性质是一种史官的史书,并不是孔丘的创作。
章炳麟认为,不仅《春秋》为史官之书,《六经》都是史官之书。他说:“孔氏之教,本以历史为宗,宗孔氏者,当沙汰其干禄致用之术,惟取前王成迹可以感怀者,流连弗替。《春秋》而上,则有《六经》,固孔氏历史之学也。《春秋》而下,则有《史记》《汉书》,以至历代书志、纪传,亦孔氏历史之学也。”(《答铁铮》《全集》第四册,第371页)章炳麟把《六经》看成是历史,是与康有为的主张针锋相对的。这一点在他对《春秋》的评价中表现得最清楚。
章炳麟说:“综观《春秋》,乐道五伯,多其攘夷狄,扞种姓,虽仲尼所以自任,亦曰百世之伯主也……今以立言不朽,为中国存种姓,远殊类,自谓有伯主功,非曰素王也。”(《检论》卷二,《全集》第三册,第412页)照这段所说,《春秋》的贡献不在于“诛乱臣贼子”,而在于“攘夷狄,扞种姓”。孔丘之所以称赞管仲,也在于此。然而,春秋时代的霸主,其功只及于一世,而孔丘提倡《春秋》,其功及于百世,他是“百世之伯主”,但并不是“素王”。所以他说:“世儒不明,或言孔子素王,将定法制以待汉家。汉法既不原本《春秋》,而孔子又不能草具仪法,徒以时事寄言,令人占射,其拙甚于上古结绳。若将自任素王者,是乃规为更姓改物以创制而旌其伐。”(《检论》卷二,《全集》第三册,第412页)这是对康有为明确的批评。章炳麟和康有为都是尊崇孔丘的,但他们所持的理由不同。康有为尊崇孔丘是因为其“托古改制”,章炳麟尊崇孔丘是因为其“攘夷保种”,两个人在经学上的主张都是为他们的政治主张服务的。(www.xing528.com)
章炳麟的经学也是当时所谓“国学”的一部分,他的国学研究在当时是有现实意义的,是跟当时的种族革命相结合的。他说:“故仆以为民族主义如稼穑然,要以史籍所载人物、制度、地理、风俗之类为之灌溉,则蔚然以兴矣。不然,徒知主义之可贵,而不知民族之可爱,吾恐其渐就萎黄也。”(《答铁铮》,《全集》第四册,第371页)他认为,研究当时所谓“国学”有提高民族主义的意义。这里所谓“民族主义”,就是满汉斗争。当时有革命思想的人也都是这样想的,也都是这样看的。当时上海有一个刊物,名为《国粹学报》,被认为是一种革命刊物。章炳麟在东京一面鼓吹革命,一面提倡国学,当时的人认为这两方面是一致的,他提倡国学也是他的革命活动。
在《国粹学报》纪念出版三周年的时候,章炳麟作了一篇祝词,其中说:“部娄无松柏,故日本因成于人,而中国制法自己,儒、墨、道、名尚已。虽汉、宋诸明哲专精厉意,虑非岛人所能有也。自弃其重,而倚于人,君子耻之,焉始反本以言国粹。”(《〈国粹学报祝词〉》,《全集》第四册,第207页)日本明治维新,实行君主立宪一举成功。中国的维新派推崇日本,事事都要向日本学习,章炳麟认为可耻。他的这一段话是为提倡国学辩解,也是对中国维新派的批判。
在种族问题上,康有为拥护满人的统治,章炳麟主张排满;在政治问题上,康有为主张立宪,章炳麟主张革命;在经学问题上,康有为主张今文,章炳麟主张古文。在这三大问题上,他们两个人都是针锋相对的。从历史发展的大阶段看,孙中山是康有为的对立面。从其中的细节看,章炳麟是康有为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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