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双
普契尼是一位杰出的意大利歌剧作曲家,作为威尔第的接班人,他沿着意大利歌剧传统的道路,继承了意大利歌剧以人声美为基础,以歌唱为主线,结合戏剧、交响乐等重要部分的歌剧格局,强调戏剧性与抒情性统一,将意大利歌剧推向了接近完美的顶峰。在歌剧史上,普契尼的功绩是和威尔第一脉相承的,但是,普契尼与威尔第在很多方面仍然是有区别的,由于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同,生活的社会环境不同以及对社会、对艺术、对人的理解不同,区别是理所当然的。
与威尔第相比,普契尼歌剧的戏剧性更多地建立在普通人的心理冲突、平凡的情感冲突和变化中,主要表现为爱情的恩恩怨怨。在普契尼的歌剧里,这种爱情的冲突几乎都以悲剧结束,似乎承袭了从古希腊悲剧以来的传统,因为悲剧最容易感动人,最容易创造戏剧性的高潮。维莉死了、曼侬死了、咪咪病死了、托斯卡壮烈地跳楼死了、蝴蝶夫人殉情切腹也死了,她们在普契尼的歌剧中都死得很美丽、很动人。普契尼的戏剧性因而也许是残酷的,它建立在这些美丽纯洁女性的死亡基础上。威尔第歌剧的戏剧性则往往表现在国家、民族、家庭、阶级的矛盾抗争方面,他的冲突更加富有悲壮性和强烈的震撼力,即使是《茶花女》和《弄臣》这样的抒情歌剧,也透露着整个时代的思想、社会的冲突。威尔第的大部分作品,如《弄臣》之前的所有作品和后期的作品中,这种宏大的戏剧性更加明显,《阿依达》《奥赛罗》《唐·卡洛斯》等作品尤其突出。因为威尔第与普契尼身世不同,他所在的时代是一个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他本人也曾是热血沸腾的民族运动战士。而普契尼的时代是相对和平安稳的时代,人们追求的是生活的舒适,不再是民族解放的豪气,更多的是和平年代的细腻心理变化。所以,普契尼的歌剧不可能具有宏伟的史诗般的气魄,只有比较深刻的心灵的刻画,更接近普通人的心理,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怜悯,正是这些普通人最敏感、最容易体会的情感冲突,则是普契尼歌剧深入人心的主要因素。如果说威尔第是江河大海的话,普契尼则是秋天里的涓涓溪流,他们都很美,只是美得不同,威尔第使人们热血澎湃,普契尼则往往使人苦楚心痛。
本文希望通过对普契尼著名的歌剧《蝴蝶夫人》中脍炙人口的咏叹调《晴朗的一天》的分析研究,来体会普契尼歌剧的戏剧性手法。《蝴蝶夫人》是普契尼的第六部歌剧作品,这是一部以日本题材为背景的、充满东方民族色彩的著名歌剧。故事发生在明治初年的日本南方城市长崎。19世纪初,欧美国家开始与遥远的东方各国进行广泛接触,一方面进行商业交易,掠夺财产,更重要的是进行殖民主义扩张。当时的日本是一个封建社会,长达200多年的锁国政策使其经济、文化、科技不能快速发展。19世纪60年代,在著名的“明治维新”运动推动下,日本开始对外开放,与西方各国进行多方面的交流,促进了国家各方面的发展,为现代日本的经济发展打下了基础。《蝴蝶夫人》故事的情节也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故事发生在1887年,法国海军军官洛蒂出版了第一部东西方民族爱情小说《菊子夫人》,引起很大的轰动,随后产生了许多以此为蓝本的戏剧、歌剧、轻歌剧,普契尼歌剧的剧本是伊利卡和贾科萨根据美国戏剧作家贝拉斯科的话剧剧本改编而成的。故事梗概并不曲折但深刻描写了东西方民族爱情观的差别,从而引出了一场不可避免的悲剧。美国海军军官平克顿随部队来到日本,似乎由于美国人的天性和当时相对流行的“感情旅行”,他结识了纯洁的蝴蝶夫人,两人情意绵绵,他们在安静的海边建造了自己温馨的小家。平克顿奉命回国,与蝴蝶夫人海誓山盟,然而却一去经年、杳无音信,蝴蝶夫人望眼欲穿、忠诚地苦等他回来。而平克顿回美国之后几乎立即忘记了与蝴蝶夫人的爱情,另觅新欢。数年后,蝴蝶夫人在痛苦中得知平克顿又来长崎,喜出望外,却迎来了平克顿携金发美妻故地重游的残酷现实。东方民族的贞操观和突如其来的打击摧毁了她,蝴蝶夫人悲痛万分,切腹自杀,结束了这场壮烈的爱情悲剧。
普契尼于1900年在伦敦观看了该剧的演出,大受感动,一回到米兰就着手创作。经过多方面的努力,不久公开上演,轰动乐坛,把洛蒂《菊子夫人》所引起的连锁反应推到了顶点。歌剧征服了无数观众的心,人们为剧中坚贞纯洁而不幸自尽的蝴蝶夫人流下了同情的热泪。
《晴朗的一天》是《蝴蝶夫人》全剧中最著名的唱段,在本剧第二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这首洋溢着温情的优美唱段,也是普契尼所有歌剧名曲中的名曲。蝴蝶夫人的木结构小屋坐落在长崎的海边,院子里樱花如云,阳光和煦,她的美国丈夫平克顿离开她已经有三年了,她在寂寞中等待,始终相信他会回来,她告诉自己不能怀疑,却常常饱受泪水的折磨。这个唱段的歌词是:
当晴朗的一天,
在那遥远的海面,
悠然升起一缕青烟,
有一只军舰出现。
那只白色的军舰,
慢慢驶进港湾,
舰上礼炮齐鸣,
已经靠近岸边。
但我不敢前去迎接,
我静静地站在小山坡上面,
等待他,耐心地等待他,
等待着幸福的相见。
那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
有一个人影出现,(www.xing528.com)
正急急忙忙走向这边。
他是谁?他是谁?
当他来到家门前,他将说些什么?
他会把小蝴蝶一声声呼唤,
我却默不作声悄悄躲在一旁,
让他来寻找,使我们这次相会更加激动。
他焦急地连声呼唤:
“我亲爱的小蝴蝶,快出来相见。”
他亲切的声音荡漾在耳边,
终于实现他的诺言,
我不必再牵挂,
满怀着忠诚信念再相会。
我们可以感受到蝴蝶夫人沉醉在幸福相见的美好憧憬之中,她热切的盼望和真挚的感情在这个唱段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从第一段现实的眼前景象入手描写,第二段心理的刻画,不安焦急和难以抑制的高兴,第三段把场景拉得更近,看见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引出了第四段越来越激动复杂的幸福心情,爱情的冲动越发强烈。整个唱段把场景描写和人物内心的变化交织在一起,互相推动,层层叠叠,逐步推向高潮。全剧结构层次分明,构成了较强的戏剧性。
与歌词的描写一样,音乐部分也是层次分明,渐渐引向高潮。A段从降G大调开始,从较高的音区开始,逐渐下行,以梦幻般的音乐形象描写出平稳而缠绵的旋律,这应该是作者受到“一缕青烟”的启示,也恰当地表现了女主角梦幻般的心态。这是普契尼歌剧的一个令人难忘的特点,他熟稔以一个小的基点展开为持续乐句的艺术手段。小提琴纤弱的独奏仿佛遥远海面上的微风,加弱音器的中提琴声部极大地增强了主题向往、梦幻的乐思。
B段从第9小节开始转入降D大调,中间经历了降A大调,再回到降D大调,整个B段展开了蝴蝶夫人的内心,有相见的美好憧憬、虔诚的祈求、热烈的爱情冲动,同时流露出不祥的悲剧气氛。普契尼用他丰富的音乐语言充分展示了他的天才和大艺术家捕捉情感表达的灵感,首先描写出蝴蝶夫人心里升起并渐渐高涨的爱情思绪。
当蝴蝶夫人幻想着登上山岗,焦急等待丈夫的时候,音乐又转入似乎缠绵的情绪。这也许是普契尼作品中最得意的地方,在他几乎所有的歌剧作品中,对爱情的描写往往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整个B段的速度、节奏相对比较自由,几乎没有固定的规律。我们是否可以大胆地认为:普契尼实际上运用了歌剧咏叹调中宣叙调的写作手法,只是他没有按照咏叹调固有的形式来按部就班地排列,他创造性地将咏叹调放在主题和再现部分,把应该放在最前面的宣叙部分加在了中间。在歌剧格式上没有这样的解释,但是这样解释也许更有新意或更符合普契尼的特点。音乐深刻塑造了蝴蝶夫人的内心,弱起的三连音音型恰当表现了不安和盼望的情绪,当唱到“谁来了,谁来了”的时候,曲调由平稳的二四拍转入急促的四八拍,音调和唱词渐趋密集,近似于滔滔不绝的念白,即使没有歌词,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激动和真挚的情绪。乐队连续的切分音型与声乐旋律的碰撞反应出蝴蝶夫人急切的心情,她似乎看到了军舰的出现,音乐随即表现出兴奋和激动的情绪。
接着,音乐渐入高潮,蝴蝶夫人幻想丈夫来到身旁,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再现部从第40小节开始,回到降G大调,再现的第一主题比起初出现时更加热烈,暗示一切都在现实中,并非幻想,现实的悲剧无法避免,命运的捉弄比人的美好愿望残酷得多。但是,蝴蝶夫人心中的信念却一如既往,此时整个乐队和歌唱都以强大的音量、用悲壮的音乐情绪震撼着每个听众的心。最后,独唱旋律在不稳定的三连音上延续,乐队全奏将歌剧推向最激动人心的高潮。
在《晴朗的一天》这首优秀的歌剧唱段中,普契尼长线条的、抒情流畅的旋律特征得到了完美的展示,也使女高音的抒情美和戏剧性充分地得以发挥,已经成为每一位女高音的必修曲目或保留曲目,并将永远在歌剧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发表于《音乐教育》1998年8月第1期创刊号,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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